第二章、桃零
“央央姐——就让我们过了吧……”
“就是呀……这么好的春色,别给自己平添烦恼嘛——”
“央央姐——你看今年你又漂亮了,你这皮肤比我们这些年纪小的还要好呢——”
“就是嘛,就是嘛——这才是真真的玉露凝脂、吹弹可破、冰肌玉骨……”
“打住打住,别给我贫啊。一个简简单单的文考,还没要求你们琴棋书画诗酒香茶样样精通,只让你们任选一样来考,还把考试时间从年前推至年后,为了让你们好好准备又延迟了一个月,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做的都是些什么?”
“哎呀——如果我们都成了大诗人大乐师,那些以此谋生的人又哪来的活路呢?”
“就是嘛——如果没有我们的衬托,远如当年炎窈君,今有临安穆诗仙,又怎能有这耀世荣光呢?”
“哦——所以是你们的大公无私,舍己为人成就了他们是吧?”
“嗯!央央姐真是冰雪聪明……”
“还嗯!现在立马给我回去准备,珏儿就算了,其他人,下月初五再来补考!”
“央央姐……”
“好了别瞎闹,今儿有客人来,你们都规矩着点儿。”
“客人?”
夕阳迟暮,央央轻步登上桃零轩。
桃树本就生得低矮,又是在阁楼之上向下望去,便只见得一片淡粉色的烟霞在黄昏与晚风里迭荡着风情。
此情此景之中,男人好像是一座镀了金的雕塑,凝固在夕阳里。
央央上前,见子臣手边的茶盏空了,便给他添了些茶水。而那子臣此时方才回过神,道了声谢。
“这太平猴魁小清很喜欢,也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茶,便随便备了,也不知合不合公子的意。”
子臣忙起身一揖;“多谢姑娘。”
央央莞尔;“公子若是谢一壶茶,当是犯不着行这个礼。”
“在下谢过铭钰台对子卿的收留和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
央央唇角扬得更高了些;“公子若是谢令弟的事,便更不必了。毕竟这么多年的养育栽培,也不是一句谢就能抵得了的。”
“在下明白,铭钰台乃女子净地,收留一个男童并养育这么些年,亦定是冒了诸多风险,顶着极大压力的。贵门的慈悲之心在下着实钦佩。十年前家门不幸,兄弟离散。幸而子卿前世修德,得贵门相助,于乱世中保得性命。此中恩情,便是如何回报都不为过的。只是在下初闯江湖,财薄势微,怕是……”
央央在子臣对面坐下“铭钰台创立的初衷亦不过是救济世人,加之我们与这孩子有缘,自然是要救他一把。况且有了这孩子,也是给我们平日里增色不少。只是我们养了这孩子好些年,还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若是方便,还请公子与我讲讲,我们养的是谁家的孩子。”
子臣沉吟片刻:“十年前,蜀地有过一场引得生灵涂炭的浩战,姑娘想必有所耳闻吧。”
“公子指的可是那场梁江的浩劫?”
“其实不只是梁江,其周边的戎州、渝州,百姓都蒙受了惨重的损失。在下全家便在其中。”
“公子是梁江人?”
“是,祖籍在梁江。”
“那请问现下公子家中还有多少亲人?”
“父母都不幸先逝于战火中,除了我兄弟二人,就只剩下一位表哥而已。”子臣淡淡道,“十年来,在下便是与表哥一同浪迹生活。”顿了顿又道,“请问姑娘,舍弟是如何进的铭钰台?”
夜幕渐深,竹馆安静幽寂。
竹清搁下手中的书,将身子轻轻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哥哥来了,连同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
十年前的一天,一个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黄昏,他与哥哥正坐在桃树枝丫上看着山头的夕阳,爹爹的两个徒弟,陵哥哥和彦哥哥突然冲过来,抱起他们兄弟俩就往后山狂奔。他们说家里出事了,好多坏人来寻仇,爹娘在前门挡着,让他们先跑,却迟迟没有跟上来……
待他们奔上后山头,回头看时,漫山的桃花在夜色里被火光与鲜血点染成了一片殷红……
那些人很快攻进了后山,发现他们后亦是穷追不舍,没办法,两位哥哥只好一人带一个分两路逃。陵哥哥带着他一路狂奔,可终究没能甩掉后面的追兵。陵哥哥终于筋疲力竭,在一个山坳的转弯处,将他藏在山坡下的灌木丛里,自己回到大路上引开追兵。
只是还没等他跑到下一个转弯处,便被截住。已然无力反抗的岳陵只得任由一拥而上的人绑了拖走。
蜷缩在草丛里的孩子浑身战栗着,一只小手死死捂着嘴,以免自己哭喊出声,而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方才陵哥哥塞到自己手里的剑。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如若没有这把绝世的古剑,自己一家人也许还在梁江,安安静静地生活着……
他不知道那个夜晚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昏睡过去。
醒来时,自己已经在喧嚣的大街上。原来黎明时有个没饭吃的流浪穷鬼路过,捡了他到街上来卖。
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自己的身价是五两银子。
然而这才是噩梦的序曲……
之后的三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到底被买了又卖了多少次,那些人买了自己回去做苦工,做不好就打,心情不好时也打。伤了病了就又拿出去卖给别人。这样往往复复了三年,本来不错的筋骨就这样废了。
他遇到师父的那天,自己的主人原本是想把他带出去扔了。那时的自己,已经几乎残废,若不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大姐姐恰巧下山买糖,自己早就喂狗了。
大姐姐用脖子上的玉佩换了他,把他带回了铭钰台。
从此,他从地域升到了天堂。
在这里,不用做苦工,更不会被打,姑娘们有如爱护一件珍宝一样宠着他,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她们熬药煲汤为自己调理身体,给他用最好的缎子做衣裳。
那个喜欢穿红裙子的大姐姐原来是这里所有女孩子的师傅,也是他的师父。
师父告诉他,就算筋骨毁了也可以练武,不和别人硬拼力量,学会用巧力,其实也可以很厉害。于是他便跟着李如双学武。事实正如师父所说,以柔克刚,正是最适合他的习武之道。
但他终究是男子,可用的力量如何也都比女人强上一些。如果没有遇到卿雪柏,他也不会有现在的身手。
夜风穿过竹林,婆娑的树影摇曳在深色的天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