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陈锁匠就好像退潮时裸露出的崖石一样,突兀出现在马巷街上。周边的人们一夜睡醒起来之后,就发现街上突然出现了一家小小修配锁的铺子,无名无牌,里头坐着一个头发黝黑,仪态安详、面容清癯、精神矍铄的老人。有好事胆大者上前询问姓名来历,只是从嘴里简单地吐出一个“陈”字,余皆不详。从那以后,周围人都以“陈锁匠”称之。
陈锁匠虽少言寡语,不喜与人交往,且好杯中之物,但手艺却是顶呱呱的。谁家的什么锁坏了,只要找他,不出十分钟肯定给你修好;更绝得是,要是谁家忘带钥匙把门锁住,向他求助,他也不用什么工具,就用一根铁丝,几秒之内绝对给你开了,而且原锁丝毫不损。加之收费低廉,服务周到,甚得街坊四邻的喜爱。不出几年,就在方圆数里内小有名气了。
莫纵天就是在听得他的名声后,觊觎他开锁的技术,想去偷师学艺,学成之后好另开财路。只可惜偷鸡不着反而蚀把米,在那小店铺折腾了个把月,也一无所得,无果而终,才忿恨不已地给他冠了一个“陈老鬼”的名号。
……
只是,如此风雨之夜,天漆如墨,他怎么会和慧义跑到大雄宝殿中来?而且看上去如此鬼鬼祟祟的……
莫纵天和向横天互相看了一眼,摇曳灯影下,都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发白,心脏不争气地在“扑通”“扑通”快速跳动起来。两人年纪虽小,但久经事故,阅历却是比同龄人丰富不少,心下都隐隐地猜到:陈锁匠和慧义如此诡异地出现在这里,其中肯定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这等隐秘之事,与已无关,不与听闻最好。趁着还没未被发现,脚底抹油,赶紧溜之为大吉。但不知为何,虽然脑中闪现这个想法,二人就是挪不动脚步,反而把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隐藏得更深些了。
此时,殿内,在观察四周许久之后,陈锁匠缓缓地开口了:“师弟,你确定那件东西就在这殿内?”
“确然!”慧义语声略带沙哑,音有颤声。
“十年了……嘿嘿,自从我们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呆在这个小小的凡人寺庙里,做这不知所谓的佛门贱役已经整整十年了。若非必要,我几乎足不出寺,用尽各种法子搜遍这寺里的每处角落,却总是空手而归。甚至于慧方那个老家伙的住处,五年前我都找了个机会,冒险进去寻过,但仍然未见那物丝毫踪迹。唉……”
“藏经阁那个……?”
“不过是个西贝货而已。嘿嘿,此物在这寺里也传承了千年之久,对于这俗世中人来说,那已是极为漫长的一段时光了。漫长得让这些佛徒们即使不知它的妙用,但也知晓它的珍贵,自然不会轻易示人了。但因其他种种,也只好造个假的来以惑世人。哼,那些个凡夫俗子,尽喜一些华而不实、奢而无用之物,又有几人能识此物真谛?”
“既然此地将此物看护得如此紧要,师弟怎么今日传讯给我,言道有所发现?”
“哈哈……或许真如此间俗语所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为观音佛会,住持慧方在讲解《妙法莲华经》的时候,讲到‘文殊师利,又有菩萨,佛灭度后,供养舍利,又见佛子’嘿,在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略有思索。这在经文中原本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一句佛语,哼,是那些佛门弟子诓骗无知愚昧的凡夫俗妇要全心供养佛主的无妄之语。我自然是万万不信的。若是往日,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只是今日,我却无由想起了一个佛教典故。呵,这么多年在这里呆着,多少也听过一些佛经典故了……”
“哦!呵呵,师弟以前是最不耐烦这些什么典故传说的……”陈锁匠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慧义也轻叹了一声,接着说道:“佛经上说,佛主释迦牟尼为使佛法在佛灭度后能流传后世,使众生有听闻佛法的机缘,从佛子中选出十八人来,号称十八罗汉,令其永住世间,分居各地弘扬佛法,利益众生。嘿嘿,真是布局深远啊……”
陈锁匠微蹙眉头,有些疑惑问道:“这个典故跟那物有什么干系?”
慧义微微一晒,叹道:“当时我也就那么一想,心下又不耐烦听那慧方在那唠叨。于是趁着这个空当,我就分神仔细看看这殿内两侧站立着的十八罗汉像来,也权当个消遣……哈,真是没想到,机缘还真是在此殿内。枉我多年来无数次出入于此,也没发现丁点踪迹。若非今日一番缘由,不知我二人还要在此俗世中还要浪荡多久。只是……这其中有些干碍,小弟有些难以把握,所以连夜将师兄请来一同参详,以防夜长梦多。”
闻得如此,陈锁匠目现奇芒,凝目细察起殿内两侧的十八罗汉佛像,只是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有些沮丧说道:“唉,今时不同往日。以我看来,这些佛像似乎和别的寺庙里的雕像没有什么分别?”
此时,殿外的莫纵天和向横天听到这里,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大感莫名其妙,向横天用口型说道:“小莫,他们这是演戏还是鬼上身啊?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身上发冷啊!”莫纵天摇了摇头,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里面,示意他再听下去。
殿内,慧义笑了一笑,伸手指向大殿右侧九尊罗汉像中的托塔罗汉,笑道说:“师兄,你去看看那托塔罗汉!”
陈锁匠眉头一耸,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转身“嗖”地一声就轻巧地跃到了托塔罗汉身边,仔细地察看了起来。
莫纵天和向横天一看,立时张大了嘴巴,差些就要惊呼出声来。万万没想到平时看上去如此和善可亲的陈老鬼,身手居然如此敏捷,颇有些电视上那些武林高手的味道。真是看走眼了,细思之下,二人后背都有些发冷,有些庆幸以往没有太过招惹,否则后果难料。
过了一会儿,陈锁匠无奈地摇头说道:“师弟,为兄愚钝了……”
慧义得意地笑道:“师兄难道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陈锁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说道:“师弟,现在不是考较为兄眼力的时候。此事不但关系你我今后的修行,而且牵涉甚大。若是给那些人知晓此物的来历,以你我此时的修为,恐怕再难有一丝机会得到此物。再者,这南少林寺虽是一凡人寺庙,但历史悠久,武学渊源极深,其中不乏卧虎藏龙之辈。你我二人现在法力全失,若是遇上这寺里的武学高手,虽是不惧,那也麻烦得紧。”
慧义老脸一红,朝陈锁匠作了一揖,有些羞愧地说道:“师兄教训的是,多年夙愿即将得偿,小弟一时得意忘形了。请师兄细看那罗汉托塔的手掌。”
陈锁匠一听,凝目定神细视,顿时发现了一丝端倪,惊讶道:“咦,这手掌好像……”
慧义喜道:“不错,就是那手掌,仔细看他的手指方向。”
听到这,殿外的兄弟俩也大感好奇,举目朝那托塔罗汉的手掌望去。只见那罗汉的手五指微握,托着一宝塔,只是食指似乎有些稍稍前伸,如果不是慧义一再指出,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在此时,殿内的陈锁匠顺着托塔罗汉食指指向的方向看了看,忽然跳下了右侧的香台,朝左侧九尊罗汉像急步走去。没有迟疑,他一下子又跃到了其中一尊罗汉旁边。那罗汉面相丰腴、蚕眉弯曲,以手支颌,呈瞑思状,正是九尊罗汉像中的沉思罗汉。而那托塔罗汉食指指向的赫然就是沉思罗汉。
只见陈锁匠一丝不苟地在沉思罗汉身上仔细地敲打起来,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几乎将沉思罗汉塑像的每寸地方都细细观察、触摸过好几遍。
接着,陈锁匠停下了动作,蹙眉思索良久,慢慢转身走到沉思罗汉左侧的挖耳罗汉身边,藏之身后。尔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细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制造的细长状管子,看上去长不过十厘米左右。然后,他手轻轻一抖,只听得“咔”的一声轻响,那管子居然伸长至三米多长,而且顶端还弹出一个好似人的手掌一样的东西,整个样子奇形怪状,就好像一个大号的痒痒挠,又好似一个怪异的机械手。
慧义一看,大为惊喜地说道:“‘云罗手’?!师兄,你炼器之术这十年来实在是大为精进啊,连‘云罗手’都能炼制出来了。”
陈锁匠闻言苦笑道:“怎么可能?在这里哪能凑齐‘云罗手’所需材料,这只是一个仿制品罢了,威能不及真品的万一。”慧义听了,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的神情,没有再说话。
陈锁匠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小心翼翼地藏在挖耳罗汉的身侧,慢慢举起那所谓的仿制“云罗手”朝沉思罗汉的左耳后点去,只听“轧轧”地声响,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沉思罗汉的脑门突然如花瓣一样绽开了,在那脑门中央,有一只锦盒静静地躺着。
陈锁匠和慧义脸上都露出狂喜的神情,但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反而谨慎地在一旁观察着。过了好一会儿,看着没有动静,陈锁匠才再次举起“云罗手”朝那锦盒抓去。那“云罗手”犹如人手一样灵活,在抓到锦盒的同时,瞬间就将那锦盒的盒盖给掀开了。刹时,那盒内的东西就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那是一块约有两指来长,上方还残留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的玉石,玉石当中好像还刻有人像,绿黝黝地竖在盒中,似乎毫不起眼。可是陈锁匠和慧义均大为激动,陈锁匠一抖手,那“云罗手”嗖地一声缩了回来,那锦盒也到了陈锁匠的手中。
陈锁匠盯着盒中的玉石,颤声地说道:“师弟,快来看看,这是不是那件东西?”
慧义一步跃上香台,接过陈锁匠手中的锦盒,又立刻跳了下来,走到殿中的长明灯下,将那玉石小心地拿了出来,目不转睛看着玉石,双手微微颤抖,面色时红时白,变幻万千。
许久,殿内一片沉寂,只有慧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过了千年的时光,慧义才慢慢抬起头来,眼角微红,一字一句地说道:“师兄,就是它了,‘玄天玉’……嘿嘿,这就是我们寻找了数十年之久的‘玄天玉’……”
陈锁匠听得此言,亦是双眼湿润,急忙跃下香台,快步走到慧义身边,轻后轻脚地接过他手中的那块玉石,放到眼前仔细瞧着,一边有点不敢置信地迭声问道:“真的吗?师弟,你确定就是它了?不会错吧?”
慧义使劲地搓了搓手,在原地转了几圈,方才呼吸不稳地说道:“师兄,你炼器和机关之道远超同侪,小弟是佩服的;但在识别宝物方面,小弟所学恐怕还是比师兄胜上一筹……”
顿了一顿,他从陈锁匠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玉石,轻轻地转了几个角度,尔后哑声说道:“师兄请看……这块玉石里的达摩像背后的佛光乍然瞧去,有十八层之多,颜色似乎全为金色;但用秘法观之,却只有九层之数,且每层之间颜色均是不同,由外及里分别为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且在不断变幻之中,似另有玄机,却非我等能解。这是那本上古秘籍里面提到的真品‘玄天玉’最重要的一个特征,若非秘籍中所传之秘法,绝是难以发现和仿制的。因此,这块玉石绝对就是传说中的‘玄天玉’,不会错的了。”
陈锁匠闻言,再仔细一看,脸上满是喜色,心潮澎湃,再也抑制不住了,不由一把抓住慧义,略带哽咽地说道:“这么说,我们兄弟俩多年的期盼,十年的苦功并没有白费,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到那个属于我们的世界了……是吗,师弟?”
慧义也是喜悦不禁,他紧紧握住陈锁匠的手,连连说道:“是的,师兄,我们可以回去了,可以见到许久未见的师父、师兄、师弟他们了,你还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清雅……”
话音未落,突然从殿外传来一声轻响,二人都是耳目灵敏之辈,立马脸色一变,慧义低喝道:“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