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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梅花溪命债

宁子乾进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突然头顶之上出现一尺见方的光亮笼罩住他,渐渐地这片光晕中现出一条笔直的充满昏黄亮光的隧道,正当宁子乾想仔细看它的时候,这个只容得一人的隧道里面忽然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他只觉得整个人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导弹一样“嗖!”地一声就被吸了进去,然后从下往上他在这个隧道里面像导弹那样的速度飞速地向上射去,宁子乾屏住气只觉得自己被头顶那股吸力吸得太疾速,眼看窒息的就要晕过去的时候,终于他停了下来被重重地弹入了一个洞穴,发现自己伏在地上,抬起头看到这里像是一个地下挖煤的矿洞,昏黄的灯光照着洞穴里面,地上一条不宽的黑水沟,里面浸泡着无数个裸着身体的男人,那些男人浑身蜡黄皮包骨头,个个面露痛苦的表情,有的露出半截身子,有的只露着头身子全部泡在黑水之中。他看到一个仰面用胳膊撑住身体后面的泥土,下半截身子在黑水中的男人面容非常熟悉,宁子乾心中一惊:是林海!

只见林海痛苦地闭着眼睛,龇着牙整个脸扭曲起来,仿佛因为疼痛被折磨的无法忍受,他没有看到宁子乾站在岸边看着他,宁子乾不忍心再看下去赶紧抬起腿往前奔去,跑着跑着眼前这条黑河和河中裸身的男人全都不见了,昏黄的灯光也没了,无尽的黑暗再次吞没了他,他摸索着往前走,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坠了下去!和刚才在那个昏黄隧道上升一样的速度他又疾速下坠着……

他坠下了一个幽深的黑洞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过了许久眼前出现一条昏暗的长廊,他看到一个俊秀的书生模样的青年才俊从长廊的一头向自己走来,书生着清朝的官服,忧郁着面孔低首疾速地行走着,他目光呆滞地缓缓从宁子乾身边经过,仿佛宁子乾是个根本就不存在的透明的影子一般……宁子乾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忽然一个激灵发现自己真的只是一个透明的影子一样立在那里,然而这里是他曾经真真切切地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他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有很多,他记不起来了,他赶紧向男子身后追过去,就在他伸出的手就要触摸到男子背后的那一刻,忽然头顶如响雷一般的一个声音传来:“尹卓听旨!”

这声音惊得宁子乾一凛如梦中被惊醒一般,忽地他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口中发出:“吾皇万岁万万……”,此刻他已经和书生融为一体,原来自己就是那个书生!

当他听明白传令太监传达的旨意是皇上和太后将馥瑞公主许配给他,而且即将举行大婚!尹卓眼前一黑又进入了一片昏暗之中……婉逸穿着湖石蓝的裙子就那样不发一语地看着他,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裙摆和衣襟上面绣的粉白牡丹如她温润的脸颊一样泛着淡粉的光芒,尹卓站起身来急切说道:“婉逸!……真的是你吗?你终于来了!”

见尹卓向前婉逸迅速后退一步,不过她的脸上仍是盈满了笑意,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那样立在那里。尹卓记得当年他被李庄主带到李家山庄第一次见到婉逸的时候,她就是穿着这条湖石蓝的裙子,端庄、高贵地立在那里,粉白的脸颊上满是盈盈的羞涩爱意,那分明就是一株盛开的粉白牡丹!和尹卓见过的公主和皇后、皇妃相比,眼前的婉逸才是国色天香!虽然她不过只是一个庄主的女儿,可她就是天下唯一的一株金枝玉叶!从此尹卓的一生就停留在这个画面,哪怕任何的天姿国色、哪怕是有着绝色美艳和才情的馥瑞公主疯狂地爱恋着他,他都不会再看一眼。

待他清醒过来发现已经躺在尚书房自己的官舍之中,想起自己在梅花溪和婉逸订下的婚约,和绝望同时涌出的还有一个念头:逃离皇宫去往梅花溪!如果不能改变天子赐予的命运、如果辜负了婉逸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这个天下第一才子的内心从来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他闭上眼睛在想:到底下一步该怎么走?!这个时候就听到门“吱呀”被打开的声音,服侍他的小德子带着御医进来了,尹卓闭着眼睛就听到小德子对御医说道:“大人是听到圣上赐婚便昏倒过去的!”

传来老御医颤颤巍巍的声音:“许是……惊喜过度……”听到这里尹卓忽地灵机一动,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等到老御医来到尹卓床前便发现尹卓歪着眼睛流着口水……

不一会儿宫里就都传开了:大学士尹卓被赐婚馥瑞公主,因为惊喜过度疯了!

当年尹卓进宫陪侍皇上读书,就被先皇的妹妹馥瑞公主看上,馥瑞求母后将自己许配给才华横溢的尹卓,尹卓因在南城梅花溪书苑读书时已和庄主李延亭的独生女儿婉逸相好,见皇上和太后赐婚他只能装疯病推辞。馥瑞明知尹卓是装病拒婚,没有办法只能派人暗中打听缘由。得知原来尹卓暗中早有相好之后,公主恼羞成怒,再求母后赐婚再将婉逸许配给郡王阿买科为侧福晋。平静的梅花溪山庄顿时陷入人间地狱,整个嫁女的过程哭声震天。

婉逸嫁到郡王府生下儿子后便撒手人寰,其母听闻女儿去世后悲恸过度很快也追随女儿离开尘世。

尹卓不吃不喝躺在梅花溪的书苑里面奄奄一息,皇上过去探望只见他头发散乱面容枯槁,跪求皇上让他出家。皇上回宫后将尹卓情形说与馥瑞,公主听闻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也是血性之人,仔细想了以后便求皇上给她在梅花溪建了一座尼姑庵,自己干脆出家在梅花溪,为的就是告诉尹卓:我先出家了,而且就在梅花溪,你要么也在梅花溪出家,要么就回去好好生活。她将自己取法名叫惠逸,是向婉逸忏悔并有日后保护婉逸在梅花溪的家人之意。

尹卓见状知道公主此生在梅花溪不会回头,看来自己在梅花溪是没有办法呆下去了,只得回宫教皇子们读书打发余生,他发誓今生绝不婚娶。

李延亭妻女相继去世,一人孤苦度日,惠逸在静龙庵守得他很近,她暗中关照着李家山庄,日子过的也还算是安详。

一天李庄主在河边遛弯,督察院左右督御史完颜宗觉夫人冯氏去静龙庵上香,途中也在河边休息,谁知御史夫妇两岁的小女儿趁人不备溜出轿子,一转眼跑到了河边玩耍,孩子太顽皮不小心失足坠入河中,正巧李延亭在岸边遇到,见状大呼孩子落水了,冯氏嚎哭救命,无奈众男丁和女眷都不会水,李庄主跃入河中将孩子托起,岸上众人赶紧将孩子拉上岸,上岸后众人就抱着昏迷不醒的孩子抢救,没人再管还在水中的庄主,天冷水寒李延亭挣扎着上岸后就一病不起,御史大人和冯氏以为救人的也就是个普通的汉人而已,也没派人过来慰问和感谢,就这样李延亭次日就过世了。因郡王的侧福晋婉逸已去世,两家早无来往,老庄主去世前嘱咐家人不要惊动这个郡王女婿。惠逸在静龙庵听闻老庄主去世消息震惊不已,她飞速赶到李家看到家破人亡的惨状痛不欲生,她悔恨自己当初的报复行为,一切的变故都是源于自己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从此毁了这个家族,改变了尹卓和多少人的人生!

她在李庄主灵前流下忏悔的眼泪,如不是为了赌气才出家,在宫中哪能就懂得了佛理,哪能就知道自己造下的孽债有多么的深重!此生无法偿还欠下李家的业债,她内心痛苦不堪,她向佛祖求忏悔,请诸众僧为庄主超度亡灵,并拿出体己银两厚葬了老庄主。

办完丧事以后,她首先来到郡王府探望婉逸留下的儿子,王爷和大福晋听闻已经出家的公主突然驾到,不知何事。待接驾以后得知是探望婉逸生的小王爷阿尔泰德,当婉逸的儿子出现在惠逸面前的时候她呆住了,眼前这个孩子灵气逼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聪慧的孩子,惠逸知道这个孩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慧根,便心生无限的疼爱之意。见大福晋倒也非常疼爱这个孩子,惠逸稍稍心安一些,嘱咐郡王夫妇好好照顾好孩子,郡王和福晋见公主如此厚爱这个孩子,哪敢怠慢,遂更加疼爱阿尔泰德,正式将孩子立在大福晋名下为子抚养。

惠逸再来到女儿被李庄主救起的御史府邸,隔着高墙她看到院内东北角一股黑紫之气缭绕,循着墙根她来到那个方位的院墙外,闭目运气只听得院内几十步远的重重闺阁之内有女婴的微弱啼哭声,一推算此女三魂已走了两魄,只剩一丝气息尚存。

她来到正门告知门丁要见御史大人或者夫人,几个家丁也是天天见惯了达官贵人的,见这位女尼气度不凡,知道来者不善,遂禀报夫人,冯氏正因为女儿眼看着要咽气哭得天昏地暗的,突然听说来了一个尼姑,一种预感让她觉得这个出家师父的到来一定和女儿有关,连太医都医不好的女儿也许就有救了!赶紧让家丁把来人请进内厅,冯氏率随从在门口迎候,等到惠逸近前冯氏方才发现正是静龙庵的住持——皇上的亲妹妹馥瑞公主!吓得御史夫人跪下地来接驾,惠逸拂袖说道:“老尼已是出家之人,夫人不要再施俗礼罢!”

众人坐定,惠逸开口说道:“夫人府内煞气甚重,看来是有年幼的孩子将要夭亡,此时恐怕气息已经所剩不多!”冯氏一听哭着又跪了下来:“住持神明!小女尚幼,落水后一直昏病至今,请求住持救小女一命!我完颜夫妇愿做牛马相报住持救命之恩!”

惠逸随冯氏进入内室见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佟吉,孩子面色青紫,死相现前,只见惠逸先用手轻轻摸遍孩子的全身,然后拿出一个黄纸的符咒放在佟吉的额头和全身绕了一遍后用火烧掉,把烧成的灰烬用水给孩子服下,片刻孩子张开口“哇哇”的吐出一碗黑色脓水,冯氏和侍女给她擦拭干净后,孩子面色竟然渐渐转浅,僵硬的四肢也逐渐柔软起来。众人讶异不已,这时候惠逸又取出一个小瓶拿出一粒丹丸放入孩子口中,用清水服下后,孩子嘴唇翕动,唇色和脸色都由青黑也渐渐转为苍白,又由苍白转润,眼睛的睫毛也开始微微翻动,惠逸叹了口气对冯氏说道:“孩子有救了!你好生服侍几日便可恢复!”

冯氏跪下抱着惠逸袍子哭道:“惠逸师父大恩!感恩住持救命之恩!”惠逸冷脸道:“别在这里扰了孩子罢,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冯氏赶紧和惠逸来到外厅,惠逸面露愠色说道:“你女儿落水被梅花溪庄主李延亭救出,庄主为此去世,你们夫妇二人别说无一登门看望,竟然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冯氏听后大惊,跪地说道:“请住持息怒!只因小女回府后一直病重没有脱身,并不知庄主去世……”惠逸大怒喝止:“不要再做狡辩!你女儿我刚才摸骨得知命格奇特,本来就是命犯水厄,难以长寿,你们做父母的还不知道修福行善来给女儿续命!竟然还欠救命之恩不去还谢,为你们自己和孩子再加业障!要知道连一个‘谢’字都是不能欠的,都是要偿还的!何况是救命之恩!这孩子生来怨气就重,现又欠下如此命债,只有在佛门生活才能得以庇佑,如果在俗家抚养恐怕难以养大!”

冯氏涕泪皆下,哭道:“我夫妇老来得女,甚是疼爱,怎奈她是这么命苦。她这条命是惠逸师父您给的,还请住持慈悲,若不嫌弃将小女带至庵中,了她一生,也算救她一命,甚过在我们身边再出苦厄为好!”

惠逸起身说道:“你要是舍得也算是她的福报,待你把她养好身子,就送到庵里来吧!”

尹卓因惦记李延亭妻女去世年老无人赡养,就出宫到梅花溪探望,惊闻老人因救落水孩子已经去世,尹卓听后顿足大哭,悔恨自己没有早来看望老人,让李家最后的老人竟然也这么悲惨离世!李家的管家赶紧宽慰他,说是惠逸师父亲自给庄主隆重发丧,并打理庄园一切事务,将这份家产保存完整待婉逸儿子长大后再交予他手中。

尹卓听后不胜唏嘘,没有想到毁了自己和婉逸一生的馥瑞竟然能在佛门觉悟,有了这等慈悲之心,还好她这么做也算是了了自己对李家的愧疚。他强忍悲恸给老人和婉逸的牌位上香后刚要离开梅花溪,突然想到自己也该去静龙庵探望一下惠逸,以感谢她能帮助庄主厚葬的善举。

来到静龙庵,午后的阳光下庵内树影娑婆花香袭人,山风吹拂着经幡,山涧水沿着山墙边缓缓流淌,院子中间的佛鼎中清香缭绕,上等檀香的香气和花香混合着扑面而来。可能是尼众们都在午休,整个庵内静逸的好像是太虚幻境,尹卓正在感慨好一个清净所在的时候,突然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施主从何而来?”尹卓吓了一跳,回头没见着人,原来是一个小人儿坐在他脚下的花丛里面正在玩耍,怪不得自己没有看见,再一看是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儿,只见她一双吊睛丹凤眼,容长的小脸,桃花花瓣一样的嘴唇轻吐软语,这孩子天生就有着奇异的美貌,而且身上有股与生俱来非凡的不羁之气,尹卓不禁蹲下身来细细欣赏这个天上降下的小仙女。忽然正在玩耍的她变色惊呼一声:“哎呀!妖怪!”一下子扑到了尹卓的怀里,原来是一只大黑猫猛然跃到了她的身上,这孩子怕猫!小家伙吓得使劲往他的怀里钻,一边还紧紧抱住他哭喊,这个柔软的小人儿突然坠入怀中,尹卓立刻被她的依赖和娇柔给融化了,父母早亡,从未品尝过人间任何柔情的他搂住这个小可人儿顿时爱惜不已,他驱赶着虎视眈眈的大黑猫,黑猫并不走,这时候身后一身呵斥:“黑子走开!”黑猫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尹卓转过头来,是惠逸!

他惊立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惠逸再也不是曾经的馥瑞了,欣长的身影在阳光下飘然若仙,只见她身着浅灰色海青,瘦削的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岁月的流逝在她身上毫无踪迹,眉目之间倒比在宫中更显年轻、清新,整个人焕发着沉静的智慧光芒,举手投足俨然是一位修行深厚的大德高人。

尹卓一时间有些恍惚,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世外仙人竟是那么的陌生,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开口,惠逸上前对他怀中的孩子道:“净莲!不得无礼,快快起身!”孩子不情愿地从尹卓怀里起身,尹卓拉着她的小手不忍松开,说道:“这里怎会有孩子?”

惠逸带他和净莲进入了偏殿,一个小尼奉上上好的普洱,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净莲耐不住烦闷嚷着出去玩耍,望着她的背影,惠逸说道:“想必你在李家山庄已经知道老庄主是怎么去世的吧,就是为了就救这个孩子!”尹卓吃惊地看着她,听着她说下文:“老人和孩子上岸后都是奄奄一息,命垂一线,只是我知道消息太晚了,那时候李庄主已经过世。我找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也就剩下一口气,待我救回她后就带到这里来了。这个孩子前世业债太重,只能出家消业障,若是还俗难保不再造业,所以她只能在这空门度日。”

尹卓心痛说道:“难道这孩子一生都要在这里吗?”惠逸闭目沉默良久:“难啊!她的俗缘未尽,和我只是师徒之缘罢了,了了以后恐怕还是要回到俗世之中,也许那也就是她的命绝之时……”

尹卓楞在那里,回想起刚才她扑在自己怀里时那温暖的气息和柔弱的小手,一时间他忍不住心酸起来问道:“那有什么办法能救她吗?”惠逸凝视着他说道:“今天看到她在你怀里,我推算了一下,也许她和你未来有俗世的师徒之缘,你们如若日后再相遇,你可教她行难行之善,止常人之恶,方能续命延寿!不过能否有这福分也要看她的造化和机缘了。”

尹卓带着无限的感慨离开静龙寺后,开始研究易经,谁知道他这等缘分很深,很快悟得真谛,天地万物之间道理从此无不明了于心。

他无法忘记那个柔软的小人儿触动他父爱心弦的那一刻,他要明白这个天地间为何有着这等神奇命理和造化,天地之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到底有没有可以改变人的命运和厄运的方法,他要探索这一切!他要拯救那个被惠逸预言必将走向死亡魔咒的鲜花一样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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