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乌兰镇上灯火阑珊,就连那“三碗醉”中的酒鬼,都已踉跄着脚步,互相携扶着散步去了。那酒保揉着发红的眼睛,正待上起店门,突然间,只见一辆马车自街头走过来,拉车的却不是马,而是个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自门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中望去,只见这女人满身鲜血,满面杀气,看来有几分似恶鬼,又有几分似天神!
这酒保骇得脸都白了,方自躲回去,这女人已拉着车到了门口,要两匹马才拖得动的大车,在她手里,竟似轻若无物。
宁珂将大车靠在墙上,横抱着垂死的妇人,大步走进店里,那店伙壮起胆子,陪笑道:“女..女侠要..要什么酒?”
宁珂眼睛一瞪,喝道:“谁说我要酒?”
酒保怔了怔,道:“女侠不..不要酒,要什么?”
宁珂道:“米汤!”
酒保更怔住了,苦着脸道,“小店不..不卖..”
宁珂“叭”的一拍桌子,大声道:“先去煮几碗浓浓的米汤,再拿酒来。”
这酒保骇得胆子都快破了,哪里还敢说“不”字。
宁珂扶着妇人,细手细脚地喂了那妇人几口米汤,不自觉中双目溢泪,呜咽着道:“佩娘,你怎么样了?”
佩娘勉强喝了几口米汤,声若游丝,道:“宁姐姐,你...你这又是何苦...“
宁珂强压着伤心之意,悲声道:”佩娘,我苦苦找寻你三载有余,本有好多话要对你言语,哪曾想...“说到这里,不自禁说不下去了,泪水又漫了下来。
佩娘苦笑道:“宁姐姐,我不行了,趁我还有口气,我把小姐交代我的事跟你说...“
“说”字还没道完,突听得一阵大喊:“姑姑!姑姑!”
宁珂循声望去,只见店门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扩手大喊着。宁珂连忙叫道:“可是靖儿?”
那人正是岳靖。那日岳靖跟着宁珂的方向拼命地追,怎奈自己轻功纵然长进了不少,但相比较宁珂而言实在是差的十万八千里。还好后来宁珂是拉车走的,这样他才追了上来。
岳靖听到店里传来的声音,急忙进的店来,看见宁珂,直接欢喜地上前抱住宁珂,喜道:“姑姑,我终于找到你了!”
宁珂端详着岳靖,和颜悦色道:“靖儿,你长大了。”
岳靖激动不已,此时才发现宁珂双臂扶着一个妇人,那妇人双眼迷离,正盯着他看,忙道:“姑姑,这位姑姑是谁?”
宁珂笑道:“靖儿,这位是你的佩娘姑姑,她是你母亲的贴身丫鬟,也是我和你母亲的结义妹子。”
岳靖没听过佩娘这个人,但是甫一听到是母亲的贴身丫鬟,连忙说道:”佩娘姑姑,侄儿岳靖给您扣头了。”说完,就要跪地磕头,那佩娘挣扎着身子忙问道:“岳靖,小姐的儿子?”
岳靖没出声,宁珂压住佩娘,道:“对,靖儿是自怜妹子的儿子,是岳大哥的儿子!“
佩娘听罢,猛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岳靖,两只眼睛泪水满溢,颤声道:”小姐的儿子!”说着,竟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抚摸着岳靖的脸,久久不停。
岳靖也不动,他好久没被人这样摸过了,梦里倒是梦到母亲这样摸着他,那种感觉很亲切,很享受。
宁珂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竟自笑了。
酒保小心翼翼地端上来一壶酒,放在桌上,撒了碗,细声道:“女...女侠,酒来了。”
宁珂斜睨了酒保一眼,那酒保立马浑身一哆嗦。
宁珂道:“没你事了,你下去吧。”她支走酒保,对着岳靖道:“靖儿,起来吧。”
岳靖如梦方醒,慢慢站起身子,道:“姑姑,佩娘姑姑怎么了?”
宁珂不由怒意生出,厉声道:“十二星相!”
岳靖“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姑姑跟‘十二星相’打斗时,天黑,没看清楚,只道是姑姑身后鼓鼓囊囊的,以为是兵器,原来背的是佩娘姑姑!“
宁珂道:”你怎么知道我跟‘十二星相’打斗过?“
岳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圣君老伯让我来秦川找你,不想在山中迷了路,遇到了于镖头他们,我本领低微便藏了起来,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再后来姑姑你就出现了。“
宁珂”哦“的一声后道:”你见着九灵元圣了?“
岳靖点了点头。
宁珂皱眉道:”九灵元圣跟你说什么了?“
岳靖道:”想知道我父母的死因就到秦川找你。“
宁珂道:”糊涂,九灵元圣糊涂,你本领低微,我看你现在连风灾境都没过,你拿什么本事...“
宁珂打断了自己的话,因为从小岳靖是自己养大的,她一直对岳靖讲他的父母是被九幽教杀害的,而今岳靖自己出来闯荡江湖也有三载,江湖上没有一人不知道岳天成是在罗天阁被三大门派围攻而死,想必现在岳靖也听说过了,这势必激起岳靖追查的念头,但是,岳靖只是个小小的凡体,再加上这么多年自己的探查,事情远比传闻的要复杂的多,要凶险的多,现在告诉岳靖一些事情,等于就是让岳靖去送死,让岳天成死不瞑目!
宁珂思罢便喂佩娘吃起米汤来。
岳靖见宁珂欲言又止,硬声道:“姑姑瞧我本领低微,但不积跬步,无以成千里。我隐姓埋名十六年,在天缘坊什么也没学到,姑姑从不教我,现在这点微末道行还是牛岭罡转述给我的。这么多年来,我日日活在欺骗中,我不能叫真名,也不能学道法,更不能知道我父母的真正死因!你离开天缘坊后,牛岭罡被杀,我便悄悄离开了天缘坊。我拿着一本凡体的’梅花五手‘暗器谱便开始闯荡江湖,我灭’和合门‘,引公羊羽,要不是圣君老伯出现,我现在早死了,姑姑知道靖儿多苦吗,靖儿每天夜里都想梦到母亲,可是每天晚上也梦不到。”
说着说着,岳靖竟自呜咽起来。
宁珂见状也是伤心不已,和气道:“靖儿,江湖险恶,姑姑只是想让你平平安安的,姑姑知道你的苦,姑姑不想让你涉足江湖,这个江湖比你想象的更加险恶,更加复杂。这么多年来,姑姑只盼你做一个凡体,你父母的死因和他们的仇姑姑替你去报,姑姑是爱你的,姑姑就是你的母亲,靖儿!”
岳靖看着宁珂憔悴的脸庞,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蓬乱的头发,仿佛间像是真看到了那个曾经出现在梦里的母亲,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咳...咳...“
佩娘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微抬手臂,笑着道:”靖儿,你姑姑是为你好,你不要哭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像你父亲一样。你父亲究竟是被何人所害我不知道,但你母亲怎么死的,我倒是查到了一些...“
说着佩娘又咳嗽了几声,宁珂忙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佩娘接着又道:”当年,你尚在襁褓。你母亲听到你父亲死的消息后,忙着要去罗天阁,她把你托付给了宁姐姐。然后瞒着所有人,独自带着你父亲的戮乂刀就要去罗天阁,但是我悄悄地跟着她。你母亲走到云州地界时,被一伙蒙面黑衣人围攻,我见状自然现身护着你母亲,怎奈那些蒙面人道行深厚,全部都是度了三难的地仙境,你母亲和我不敌,自然都是力竭受了重伤。这时,幸好路荣出现,他用天缘坊的‘金缕傀儡’,化了两具假相,带着我们用土遁逃走了。你母亲受伤太重,在回蝶衣林的途中死了。我跟路荣带着你母亲的尸身和戮乂刀回到了蝶衣林。安葬了你母亲后,我依据那些蒙面人使用的兵刃以及他们的服饰材料,还有武功招式调查起来。这一调查就过去快二十年,这二十年来,路荣放弃了回天缘坊做院主的机会,陪我一起调查。为了调查此事,他还在有一次探听消息中被毁了道基,从那以后,我们便隐居在秦川大山里。后来,华铭泽那个畜生不知从何得见藏在房梁上的戮乂刀,竟不顾兄弟之义,买通‘十二星相’来抢戮乂刀。再后来,路荣被杀,我也成了这样,最重要的是,戮乂刀被华铭泽那畜生抢走了!”
岳靖不由地攥紧了拳头,怒道:“华铭泽那畜生,我一定杀了他!”
佩娘说了好长一通话,气息变的更加弱了,她使劲吸了一口气,道:“你母亲的死跟戮乂刀有关,而跟戮乂刀有关的是你的父亲,你父亲是九黎人,你知道了吗?”
说完这句话后,佩娘像是解脱了一样,眼睛慢慢地闭了起来,永远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