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妖王焦躁不耐烦的来回踱步,墨麟还像当初那只小黑兽,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净世握着玄尺在地上画符布阵。
“丫头,你确定你做得到?”
净世没有停下,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妖王眼角抽搐,握了握拳头:“我就是看不惯她这爱理不理的模样。”
墨麟忍住眼角略微上扬的趋势,心想,她能回你一声嗯已经很热情了。
不久净世收起巨尺。
“好了?”妖王问。
“嗯。”墨麟答道,走上前去,看着地上的阵符。一半星辰与月一半旭日东升,四周还有怪异奇妙的花纹,以太极八卦的趋势分割。其复杂程度是他两年期间从未见过的。
“很复杂。”墨麟站在净世身边说,仿佛自言自语。
净世点头。
“你要怎么做?”
净世还是没有答话,只是拉着他走进阵的正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退了出来。
妖王看着他们的默契嘴角抽了一下,一边又为墨麟担心,拉住了就要作法的净世再次确认墨麟的安全。
净世没有丝毫改变的发出了第二个“嗯”。
妖王仿佛碰上了过不去的高墙,只得放手看她开始结印。看向阵中央的墨麟,他倒是一点没有担心的模样,已经闭上双眼。
随着印的结成,阵开始发出两种优柔的光,就像万年前的玉蛹,白中透黑。顺着玄尺刻出的纹路,那诡异的光芒渐渐被分开,变成清透的白与纯粹的黑,白光向月,黑色向日,随着一道道光的分开,墨麟的脸色越来越差,直到忍不住发出一身低吟。
妖王更加紧张,已从踱步变为团团乱转,想要问问净世怎么回事,却见一向面瘫的她紧闭双眼,额角竟有汗滴,怕打扰到她控制阵法,妖王不敢开口。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不得不寄希望于墨麟相信的人。若是平日,堂堂妖王怎么会沦为这种境地。
半晌,净世终于放下结印的手,松了一口气。
“好了?”妖王问。
“嗯。”净世答。
话音刚落,妖王已出现在结界中央扶住摇摇欲坠的墨麟,可在碰到他的瞬间妖王愣住了,好像时间停止。
净世也走了进来,跪坐在墨麟身边,刚刚坐定却被妖王一把抓住衣领,绝世妖王本就猩红的双瞳因充血更为可怖,而其中是压抑到极致的杀意与愤怒,他似乎是咬着牙开口说话:“他没有呼吸了。”
“我知道。”净世苍白的一张脸,却面不改色。
面对着看起来不以为是的净世,妖王的杀气几乎化为实体,如同暴风的风眼,狂乱着几乎要摧毁他眼中的一切。
“净世,你骗了我!”
就在妖王想要出手让这个女人为自己兄弟偿命时,净世的脸越加苍白,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妖王扯着她衣襟的手所能触碰到的她的体温也越发的冰凉,怒火攻心的妖王渐渐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
“你怎么了。”妖王松开手,净世竟晃了晃才稳住身子。
净世的手握在墨麟手上,一张白符在他们两手之间。妖王看到后顿时卸了杀心,眼中有无奈,有庆幸。
“你们净世号称天下第一,却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他回来吗?”
净世没有答话,四周一片寂静,他能听到那如同她本人一般平稳的心跳渐渐听不到了,而墨麟已从一具人形的躯壳变成了活生生的、有呼吸的小黑兽。
妖王沉默了许久,挥手从异世界中放出了月人与圣古。
“你们可以走了。”妖王抱起变为幼年时的墨麟,没有看他们一眼。
“看来净世做到了。”圣古的语气有些喜悦,他终于可以离开那只有黑暗的地方,也有些骄傲,净世无所不能,一直是他的骄傲。他迈出结界,想要扶起还坐在阵中的净世,却被月人拦住。
月人轻轻唤了一声净世,无人应答。
月人笑了,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刚刚那一声呼唤也是心存侥幸,但命运从来没有那么仁慈。她有时很恨命运,却不得不服从。
月人没有理会圣古的挣扎,用妖力将他送出密室,拦在门外。
她走入阵中,在地上拾到了另一张符。
“双生符。”她认了出来,又抽出她手中的那张,也甚是了解:“转生咒。”
她轻轻笑着:“真是个傻姑娘。”
“的确如此。”妖王看着虽已逝去却依旧一脸沉静的净世认同道。
“比妖王你所想象的更傻。”
“怎么说?”
月人扶住净世,让她平躺下来:“双生符是为了帮他承担一半术法带来的剧痛。他是风狐与仙族气运的关键所在。万年前,净世先祖把足够的仙族气运、和能与仙族气运相制衡的妖力封在玉蛹之中,万年来这玉蛹不停的把仙族气运转给了它所在的风狐一族。直到万年后,玉蛹中剩余不多的妖力与仙气融合,生出了那半妖半仙的小黑兽。他本身就承载着当初封印在玉蛹中无比强大的妖力,和仙族剩下的一些气运。要从他的身体中剥出气运转给风狐,还要保留他体内的妖力。相当于要从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撕扯一半拽出来,这是单体承受会奔溃的疼痛,而他作为祭品,注定是活不了的……她一定什么都没说,连符都是偷偷贴在了小黑兽身上,否则他是不会同意她这样伤害自己的。”
“你究竟是谁?”妖王居高临下的看着月人,“为什么你对这些事的始末缘由那么清楚。”
“因为我是万年灵芝。”她躺在净世的身上,闭上双眼,随即像化为了晶莹的液体,融入了她的体内。
“慢着!你说清楚!”妖王知道她在做什么,连声发问,想在最后得到答案。
月人最后睁开了已经变得透明的琥珀色双眼:“因为,我认识初代净世。”
她消失了,彻底融入了净世体内。她阻止圣古的妖力也随之散去,他冲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回答他。
“月人呢?!”妖王只是看着净世,懒得理睬的模样。
还未待他问出第三句,净世已经转醒。
“重回人间的感觉怎么样?”妖王故意打趣道。聪颖如圣古,他想象出了一切。
他看向净世,净世那双纯黑眼眸中没有一丁点死而复生的人该有的意外,依然平静。他也知道了。
“你早就料准了月人会救你对不对?”
圣古有些颤抖着发问,净世似乎不是他想象中那与世无争的模样,现在的她变得阴沉可怕,她仿佛算计着一切,算计着所有人。
圣古看起来有些癫狂,一个不稳摔在了净世身边,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净世按住额头摁在地上,她的手掌泛出耀眼的白色光芒。那是月人托付给她的记忆。
——————————————————————月人的记忆——————————————————————
有个鸿蒙之初便立于天地间的石头,不知道已经多少岁了,但我有记忆以来,他就高大巍峨,很照顾我们这些生长在他身上的生命。
当时,开世之战还没有打响,我们透过他的结界向外看,外目所能及的,是青山绿水,男耕女织,人妖和睦。我年少时一直以为这就是外面的世界。知道许多年后我才发现,这都是山神创造的假象。
我们叫他山神。他是石妖。但与天地同寿的妖,如何不能称之为神。
直到万年后,我真的长大了,才能体会到,山神所作的假象,更是他内心深处的愿望。
而我在山神的保护下,站在他身上,过了好久好久。那些比我更小的兽妖木妖们也早早就修炼成人形,可以成群结队的四处玩耍,只有我,这么些日子了都毫无变化。感觉到我的心灰意冷,山神对我说,说我是药草,与一般的妖不同,能有神识已是不易,修炼生长起来更是漫长。他笑着说,那些能四处跑动的,都忍不住下山了,而下山的,有的不想回来,有的不能回来,你就多陪我一阵子吧。
其实就在这你这山上也没什么不好,这里山清水秀,灵气又足,有你在很安全又可以陪聊陪玩,为何想下山?
山神乐了,说他也不理解他们为何都想下山。
我听山神虽笑,却有些寂寥。我也有同感,有一些自小就认识的小妖最近全然看不到踪影,想来是下山了。不知道他们在外面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偶尔想家。
那日他便给我起名灵芝,我曾觉得这名起的太过随意,难道再有一株灵芝时要叫它灵芝二号吗。直到后来修炼出人形能够四处跑的时候才知道,他这偌大的山上,除了我竟没有其他的灵芝。山神笑话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有多难得。
我长得很慢。山神的世界里没有人族口中的春夏秋冬、昼夜交替,只有千篇一律的、美丽的景色,但我依旧知道自己长得很慢。我认识一只猴妖,他自小与我玩得很熟,然后他长大了,化成个美少年,我是一株草;他娶妻生子了,抱着小猴来给我看,我还是一株草;他老了走了,我依然是一株草。待我修炼成人形,想去看看他的墓时,正好赶上了他孙子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