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情,湮云楼三护法。虽然说排位居于离殇之下,可要说是武功,怕是还要高于离殇一些。
不过在江湖上,忆情之名不在仅仅于他的剑,而在于他的琴剑双绝。
谁都知道,他号称剑胆琴心,剑是名剑荒芜,琴是龙鸣幽徨。
仗剑而行,十步杀一人,血溅百步不沾身。
抚琴而坐,五指叩七弦,音破天穹引凤鸣。
谁都没有想到过,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剑客,居然会投身入湮云楼这样的组织。
“我知道你。”齐海静静得凝视着他,没有太多的其它情愫。
“哦?”忆情笑了笑,“说说看。”
众人没有催促他们,如今隔世石落下,没人会打扰他们,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说任何想说的话,聊任何想聊的事。不论过去,或是未来,毕竟这儿的人,有一大部分将不再有机会见到未来。
“西子湖畔,名剑萧家。少小公子,抱剑观花。
痴影迷离,琴抚梦华。不闻尘事,剑景一家。”
齐海轻吟浅唱,好似梦呓,却是那般字字清晰落入忆情的耳中。
果真,听到这首小辞,忆情的眼底出现了丝丝迷离之色“这是什么。”
“忆情公子,竟识不得这首小辞。看来江湖传闻,忆情公子服下千日忘情是真的。”齐海抬眼看向一侧的叶孤山。
紫凝却是眉头微皱“齐总管,你这东一句西一句得,倒是把我们忆情护法给闹迷糊了,什么千日忘情,什么西湖萧家。你这都说的哪和哪儿啊。”
齐海笑了笑,没有理会她“十五年前,西子湖畔,有着一个剑宗名门——弈剑楼。如永旭一般,同样为江湖各大势力铸造兵器。不过,那儿汇聚的,更多的却是一些文人墨客。
弈、剑是弈剑楼萧家双绝,其门下弟子,剑术高绝者有之、精善文墨者有之,通晓交音律者有之,能歌善舞者有之。一时可谓是江湖一大风雅之地。”
这些事,与决斗丝毫不相干,可忆情却没有打断他的意思,他静静得聆听着,他觉得这些事情何曾的熟悉,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弈剑楼主萧青云有一子,名为萧忆情。”
“我?”
“是的。”齐海点了点头“少小之时,常独自一人孤坐庭院,抱剑观花。
周遭之人,皆以为其痴呆。其父授其剑术,却常常不得要领,久而久之,萧青云也放弃让他传承剑阁的想法,将剑阁传承交付给了他的大弟子,同样也是他的养子萧逝水。
萧忆情,虽在剑道之上表现得痴呆麻木,可在韵律之上,却是格外的敏锐。不管什么曲子,听过一遍,便能洞察抚琴之人的心境,能以琴音沟通其它生灵万物。”
“然后呢?”忆情问道,好像是忘了自己正在比武决斗之中一般。
齐海继续指了指一旁的叶孤山“若不是他,你或许已经接掌了弈剑楼的弈阁,过着抚琴望景的淡逸生活。
天下人皆以为萧家公子,剑道痴呆,其实不然。
那一年,叶楼主亲临弈剑楼拜访萧青云。庭院之中偶遇萧忆情,望其抱剑观花,遂止步观望。
萧青云说起自己的儿子心智有痴,无法习练剑道,话语之中不无遗憾之感。
许久,叶楼主轻声一叹。”望向叶孤山“他叹‘犯痴者青云兄,令郎乃是不世出之剑道奇才也。’”
包括紫凝,在场众人皆是将目光看向了叶孤山。能够让叶孤山说出这样的话,这忆情护法少时,应是何等境况。
叶孤山也不再沉默,开口道“没错,这是我说的。抱剑而观花,眼中却尽是剑意流转。无锋之剑,却又好似能够割破一切。他不是麻木,而是太过敏锐了。
萧青云说他,剑感闭塞,简直是目光短浅。
对手的每一次出招,他都能够在瞬间推演出后续的十招乃至百招。你攻击他一招的刹那,他却已经构思出了之后百招的破解应对之法。他并不是不够快,而是~太快了,快到自己的手跟不上自己的心。”
洛天照点了点头“按叶楼主所说,确实如此。真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这样的天赋简直可以与先天玄瞳媲美,虽然没有玄瞳的那般得天独厚,可却也是玄妙异常。
齐海继续道“叶楼主,将他收为弟子,带入了湮云楼中。”
“我是楼主的弟子?”
“竟然连这都忘了。”
忆情看向叶孤山,叶孤山却是面无表情。
“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小师弟幽徨。你背后这把琴,不就是他给你做的嘛,龙鸣幽徨。”
听到这个名字,忆情不由后退一步,猛烈的巨痛感涌上灵台。
为何这个名字会给自己带来那么大的情绪冲击。
“师哥,师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得在他的脑海深中徘徊。
“我不爱读书,可是师傅总叫我读书,我要练剑,我要像你一样练剑。”
“师哥,你教我练剑吧,你昨天那的招踏浪寻踪,教我好不好。”
“这儿太小了,我要到江湖上去闯闯,还有你说的西子湖,我也要去看看。”
一句句熟悉的话语,接二连三的冲击着他的大脑,巨痛感带来的清醒,虽然记忆中的场景断断续续,让他真切的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他低低得咆哮着,任由这些记忆涌来。
紫凝一步跨出,想到到他身边去扶住他,可叶孤山去是拉住了她“让他自己走出来,这是他的宿命。上一次选择了逃避,这一次就必须让他自己面对,这是他的承诺。”
“可是。”紫凝有些担心得看着痛苦中低吼的忆情,又戒备得看向齐海。
“你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威,不过是受人所托,将这些事,一一转告罢了。”齐海知道紫凝在担心什么。
“是谁人所托。”紫凝有些好奇。
“唐门二小姐、芳华谷四姑娘,唐子奕,萧忆情的未婚妻。”
“什么。”紫凝惊呆了,唐子奕暗杀忆情的事,在楼中人尽皆知,这些年几乎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场,而忆情不容他人差手,每次也都让唐子奕脱逃。最近的一次,唐子奕几乎杀掉了忆情,凭借一柄秀剑,配合精绝的天工机关术,她几乎杀死了忆情。
可此刻竟然说,这两人是……,这太不可思议了。
叶孤山的目光更加深邃,可以看出,这些事儿,他都知道。
“唐子奕~唐子奕。”忆情口中喃喃自语,他脑中最先回忆起的,便是上一次的袭杀。
在中洲,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一手持剑,一手执弩。她不像是来杀自己的,这种感觉,更像是来救自己的。他可以看出,每一次她出剑,那种感觉,是充满痛苦的。
她的武功远不如自己,可自己却始终下不了杀手。一直以来,这个问题都在困扰着他。
“很熟悉吧,唐子奕,这个傻女人。为了你,孤身仗剑,远行千里,去漠北救你。同样为了你,年复一年得去刺杀,明知不敌,甚至可能要丧命你的剑下,可她依旧那么义无反顾。你欠她的,太多了。”
“为了我?来杀我?”
这句话,毫无逻辑可言,大家都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十年前,漠北戎族入侵中原。这群游牧蛮族凶狠异常,集结大军有十万之众,皆有虎狼之勇。
一入丝路,直取敦煌。哪怕是日月神教都没能抵挡住这群虎狼之师的冲杀。
入了北域,更是见人杀人,见村屠村,其残暴程度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恐惶,人皇下令,召龙渊军团北上伐蛮。”
说到这儿,萧忆情的脑海深处已然闪现出一幕幕连贯的画面。
“师哥,我一定要去的。”少年英气的脸庞依旧透着未脱得稚气。
“你可知道,你离开了湮云楼,离开了中洲,我和师傅将无法再保护你。这些你都清楚嘛。”
“哼,谁要你们保护了。在家里,你们护着我,如今我去漠北,便是为了保护你们。”
他终究还是加入了龙渊军团,随军北去。
芳华谷外,这师兄弟俩彼此拎着酒壶靠坐在一块儿,本来这一次,是奉师傅之命,一起来向谷主提亲的,可想到不日便要北去伐蛮,他心中总是隐隐感到不安。
“师哥,你不用担心,待到我回来之时,你也是时候迎娶唐姑娘,到时候我就有嫂子了。哈哈,如果我不幸光荣在那儿,以后你们的孩子可以用我的名字命名嘛,毕竟这么好听的名字,可不是好想的。”
“呸呸呸,乌鸦嘴,再敢瞎说,小心我揍你。”
“哈哈,不敢啦师兄。”
“今日,我在这儿埋下千日醉,待你归来,你我同饮。”
“这么好的酒,冷谷主都舍得拿给你,看来对于这个姑爷她还是很满意的嘛。”
“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
“好啦,我不乱说了。待我回来后,便与师兄喝上个千日醉,这总行了吧。”
北方战场焦灼,戎族凶悍狂勇,这一战竟然一打便是三年。
“这小子~,”看着手上的书信,萧忆情没好气得将它扔到一边,原本说好得,要回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可竟然就这样放了自己的鸽子。这封信竟是一月之前发出的,怎么会这么晚才传到自己手中。
不过今日是他大喜,这些事儿,显然无法引起他过多的关注。
“新郎官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萧逝水款步而来,看着满面红光的萧忆情满意得点了点头“嗯,不错,这精神头,义父这下也该放心了。”
“大哥。”萧逝水是萧青云收养的义子,由于比萧忆情年长几岁,所以萧忆情自小便称其为大哥。
“幽徨又来信了?”看着扔到一边的书信,萧逝水道。
萧忆情点了点头“他说前方战事吃紧,自己抽不开身。他说他眼下,要准备一场伏击战,自己是主力。”
“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却当上了小将军了,果然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是呀。”
两人交谈之际,外间已然传来喜炮声响,看来吉时已经到了。
“快去吧。”
“那我去了。”
唐子奕的娘家,不可谓不浩大。且不说她那出生之所,西蜀唐门,这红尘五宗之一的唐家堡,素来低调,极少行走江湖,可天工机关弩术变化,这在江湖中也是传诵百年的,与这湮云楼本也是齐名的存在。除此之外,另一个娘家,便是她从师之所,芳华谷了。这芳华谷,可是东都名门,有着极为不小的影响力。
两人的婚礼可以算是轰动一时。
随着礼官的唱诵,两人携手步入大堂。
“一拜天地。”礼官唱道。
就在此时,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众人不约而同得望向外边。
“前线急报,龙渊军团腾龙部于天光岭一役遭伏,全军覆没。”
“龙渊军团,腾龙部,天光岭。”这些熟悉的字眼出现,可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他眼中闪过一抹不安,快步跑了出去。
回到房中拿起幽徨的来信,醒目的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帘‘师哥,我即将率领我腾龙部往天光岭伏击一伙儿蛮军,待我……’
后面的字,他再也无法看下去,脚一软坐倒在地。
“忆情!”唐子奕跟了过来,看到他一屁股坐地上,连忙上前搀扶“忆情,你怎么啦,没事吧。”
忆情颤颤巍巍得将手中快递过去“幽~幽~幽徨,在~在腾龙部。”
唐子奕脸色惨白,两人沉默。
这会儿,没人还会去在意这,尚未礼毕的婚礼。
叶孤山被召入了宫中,而萧忆情在当晚,便一声不响,独自一人前往了漠北。
“看来你都想起来了。”齐海盯着忆情的眼睛。
那双眼眸从迷惘到一丝一丝清明,痛苦、回忆、惆怅各种情绪交替变幻。
“是啊,都想起来了。是我向师傅求来了千日忘情,呵,配着当年我埋下的千日醉喝下的。
也是我求子奕来杀我的,都是我。原来我竟……”他有些说不下去。
“竟那般的懦弱。”齐海的话非常直接,没有任何避讳。
忆情脸色惨白一笑“是啊,我竟是那般的懦弱。想着逃避一切,通过药物,亦或是通过死亡。”
“你最终没有找到幽徨?”
“没有?生死未知。”
“嗯。”齐海点了点头“好了,话说完了,你现在还能比剑嘛?若是不行,可以……”
“不用了,我可以。”回头看了一眼紫凝和叶孤山,微微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可是我不会手下留情。”
齐海一笑“我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