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十的我未婚，无论在学校或是出来工作，单身行走已经成了习惯，一直未有正式的女友。因此，并不存在母亲幻觉里那样体面的婚礼。更确切的是，那个夜里的我正在BJ后海这一带，为了一个剧本的筹稿沿着胡同巷匆匆行走寻访了一个通宵，显得疲惫不堪。
当然，在这之前，我也想试着跟女孩子交往来着。
2005年夏末，那是二十岁的年纪，我拖着一口老二志福在县城虹镇作为礼物买给我的托柄皮箱去了东北雪城大学，这是一所在大学扩招之后组建不久的普通二本院校；填报录取志愿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该大学的名字——一切看起来莫名其妙。
在凌晨等候火车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了住在镇上的女友金曦，想要做个简单的告别，也算是对自己开始另外一种求学生活的开端。
那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我从未抱着她会来见面的打算打了这个电话，不料她接了电话之后，问了我的所在，却乘了三轮摩的要来见我，只是让我稍等十分钟而已，这让我十足感到意外。
那天，小镇天气依旧显得潮热，火车站台附近静悄悄的，只有蝉鸣之声。
我坐在候车室那天蓝色的板椅上，不时望着候车室的入口；我深深意识到，这不曾希望的见面，在心底里是如此的渴望一见，哪怕人生仅仅是短暂的一次告别而已，——何尝不希望她早早地来到——等候是如此的难以煎熬，随着每一秒钟的消逝，都犹如发生了许多变故，将人生的一切都弄得面目全非，我们此刻的所在也不知所踪，难以寻觅。
我独自坐着，等候着；墙上的圆形挂钟已然过了十分钟。
我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想抹去午夜落进的凉意与那走向远方的铁轨似孤独；手里还有少许汗液，也一并抹到了脸上，但脸部的血液流通似乎快了一些，稍感舒适。
当我伸开双手的时候，只见金曦笑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露出两排白莹莹灿若星河的牙齿，正弯下腰来两手捏住我的耳垂，轻轻的拧了几把。
“黑鬼，你想悄悄地甩了本姑娘开遛了是吧，从南方到北方，一下子就是千里之隔，这样子，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吧！？”
我有些惊异她的出现；她那天脱去了那红白蓝杂色相间的宽松学校制服，换了另一副潮装打扮——刚上潮流店新做的流光短发垂在耳侧，额头的刘海剪裁得齐齐整整；下身著一件粉色牛仔热裤，将倾白的长腿显露无遗，上身套一件红色T恤，T恤前面画着一张笑脸，少女的**正撑在表情眯笑的黑眼珠处，使得她说话时腹腔震动，连带T恤上多神的眼睛一张一合地凸伏于胸前，在灯辉下影影绰绰，格外俏皮诱人。
“没有啊，我不是打电话给你了吗？”
“是吗？”她将脸正对着我，一副带着灵透的微笑说道，“那怎么不早告诉我？白天你就在城里，都不打电话给我，明显得很，就想一走了之。”
她将身子立了起来，我才注意到她左手上戴了根极为好看的红色腕绳，说话的间隙，她不时用右手转动着，似乎若有所思。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的平底运动鞋，显得运动感十足——尽管我知道，她是个懒于跑步运动的人，每次体育课都见她站在跑道旁对我高呼：“加油啊，加油啊”，然后就见她拿着书页躲在芒果林绿荫下扇着凉风去了。
“真的没有啊，我很想告诉你的，但觉得离别总是让人难过，何况正如你所说，离开总是暂时的，又不是不回来，所以想着这样走，也许对彼此更好！”
我拉着她的手借势站了起来；她的脚踝处也不例外佩了饰物，一根编织的极为精细的翡翠相间的水晶绳坠不松不紧的挂着，那水晶坠在夜灯映照下发出淡淡的荧光，由于腿部刚用过劲，尚不停地摇晃着。
她不禁把手挂在我的脖子间；两眼似笑非笑地对视着我。我望到她耳垂上那颗黑痣长着的两根细长痣毛被齐根修理了。关于她的耳朵痣毛，我想起了从她口里得知她家境的那堂生物课。也许十几年后的今天，她早就忘记了，但我还是没有能够忘怀——如此的印象深刻。
记得那是高二晚自习，我们班在阶梯教室上细胞生物课。当时授课的生物老师是一位省师范大学的高材生，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遗传。当时，我问过金曦她的耳朵痣毛是不是家族遗传，她说她父母都没有啊，还说我别胡言乱说，想想一家人耳朵上都长着这么几根长毛，犹如原始的长毛家族，那多可怕，随之无来由地从背后飞来一掌击在我的背心上。
金曦打我之际，不免还伸出两手扒拉我的发型，——我们这群高中生，大抵是从九十年代走过来，由于在家看碟、读娱乐报纸、以及很多时候去录像厅打发时光，容易受港台歌星影响，刘德华、伍佰、周杰伦、张学友、黎明等等如数家珍，留的发型也大抵是四大天王的中分发型，我也不例外，尽管不是十足的追星族——我偏过头去，谁知她笑着不伦不类地念念有词“头可断，发型不能乱，爱斗牛，头发不让留”。
突然便从后头皮传来一阵疼痛，我回过头去，她若无其事地摆着右手，几根青丝正躺在她手掌中，她故意睁大眼，惊诧似的眨了一番，似乎带着新奇的目光鉴赏着；随之，她微微一笑，撮嘴一吹，那发丝便从手中飞走了。
她举起v字形手剪在我眼前晃了晃，得意地看着我呲牙咧嘴。见我“盛怒”不减，她把那面如晨曦的脸假意凑过来任我发落；我把手高高举起，她凑得更近；我手掌落下，从她面部轻轻拂过，中指轻轻弹了弹那细嫩的面颊，她不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于是就在那堂课上，我们坐在后排，开始谈论起她的家庭；生物老师也管不着我们，他碘着啤酒肚大谈特谈关于生物进化论的东西，尤其关于什么卵细胞和精子如何作用以及优生优育的问题，讲得逸兴遄飞，口吐白沫地东拉西扯，不时还感叹现在时代变了，校园里高中生不像以前他们那般纯洁之类——不过他又说，这看出了时代的进步了——只是要求我们要学会用科学的眼光找恋人，要注意良种基因组合。
生物老师谈到这些时候，不免摇晃着圆溜溜的脑袋直叹他婚姻的选择性不慎；同学们不免哄堂大笑起来。那些话至今我却依旧记得如此清晰，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人生太过奇怪，无意的东西却如生命组成的某种灵息变成不可或缺以致难以磨灭。
金曦的父亲是县铁路局的技术员，母亲是水电局的会计，所以按照政策，机关干部只生一个，她便成了家里的独生子女，家境虽然算不得富裕，但生活还算殷实，比着我这样从几十里外清平乡出来的少年来说，自然要优裕得多，然而她也不见得多排斥我这类人。
只是她父母工作不停调动，家也就不停的搬迁，起初小时候她在北方雪城，然后从北方雪城又来了这里念高中，在这之前在其他地方上了初中，所以普通话里带着北方口音。她这样说着过去的时候，不见得她有什么特别的快乐，也不见得有什么值得忧伤。显得一切都已然习惯——她那口抑扬顿挫的普通话让我与她交流时总是心怀愉快。
听着金曦的家庭诉说，当时只是怀着朦胧爱意的我也不甚在意——当时的我并非一心要作她父母的乘龙快婿，——只是对面前的这位女生怀着好感而已。然而高中生活倏然过去，离别转眼在即，起身便将天各一方。
“你确定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我的家在这里，我总得回来!”
“不，我说的是以后，大学毕业后，你是留在北方，还是回南方？”
“不知道，你让我回来还是不回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要回来还是不回来，好不？”
我脑海里电闪雷鸣般划过高二的下半学期一个春雨菲菲的日子，我靠着枇杷林的宿舍窗台前，还试着给她写信留言之类，想要将我平日言不由衷的心意告知她，那个时候的我似乎还有些懵懂，本来表达已经言不由衷，而写出来的字句更是糊涂一气；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回想当初的举动不免有些生涩可笑。然而那时的她依旧没什么反应，两人也不因为这些举动就走得远了，当然，也并未走得近了，一如往常，总之，她总是保持应有的距离。
尽管有距离，能够交谈也作罢了，我也不再作过分的考虑。当然，也为此多了许多天的伤感，于是，便去绿茵茵的足球场大汗淋淋地发泄自己的不快。记得那时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样别扭的字句：
青春已然不再，尽管季节再度轮回。我把所有的思念都当作凋落的种子洒在这里，以此了却永远地思念。
现在回头来看，一个少女在你最情窦初开时候走进你的生活，又哪能是不再思念的事；你也许蓦然之间便能忆起她悄悄地走过你身边的样子，然而自从有一天她从你的视线里倏然不见，你再回首她和你的关系，往往比这还要芜杂得多，只是后来才知道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