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日,仅仅过去一天,秩序便在南京城内荡然无存。烧杀抢掠各种无视军纪的行为,在陆军士兵手中一件件上演。无论是上海还是北平,激战过后只发生零星几起,但在这里,仿若罗生门下,人不再是人。
原因不得而知,现在千月美玲正被几个士兵用步枪指着脑袋。
“把铁门打开!我们怀疑这家教堂窝藏支那军人!再磨磨蹭蹭,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其中一个士兵大声叫嚣着,由于知道中国人都不懂日语,还比划了下门锁与手里的步枪。
千月美玲当然听得懂,也还可以掏出衣服后的微型手枪,“教育”对方什么才是真正的“再不听话,我就不客气了”。
“卡梅伦教堂是属于英国的天主教堂,你们无权端着枪闯入上帝的圣殿。”一旁同样被枪指着脑袋的法芙娜,正用英语夹杂着中国语劝说。
她与千月美玲由于听到后门有人求救才走出教堂去看看,结果遇上了几名不讲理的士兵,至于两个求救者已经被士兵开枪射杀了。
“这女人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小泽,你懂英语吗?”其中一个士兵如此向同伴问道。
“似乎说这里是上帝的地盘。”
那名士兵脾气非常暴躁,之前就是他率先开枪打死了一个求救的中国人,他抬枪打在后院里,激起些许泥土。“小泽,告诉这两个修女,开门。要不是看在是教堂的份上,我早就开枪打死这两个的碍眼的女人。”
卡伦特神父也急匆匆赶来,他手捧着圣经与十字架,朝陆军士兵晃了下。“抱歉,日本来的先生们。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尊重上帝,这里是属于大英帝国的财产。如果怀疑这里藏了不该有的人或者物品,请你们的长官,携带正式的搜查令再来拜访。届时,一定开门迎接。”
出乎千月美玲意料,神父居然会点日语。虽然几个士兵嘴上还骂骂咧咧,但总归放下了枪。
“现在是紧急时刻,我们也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支那士兵非常狡猾,你们随时会被劫持为人质。手续以后会补上,先开门,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卡伦特知道这些日本兵不会真的对外国人开枪,所以圣经晃晃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崇高神父形象。“教堂里面只有虔诚的信徒,没有你们口中凶险的中国军人,请立即离开。你们在教堂外面开枪杀人,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但一旦踏过底线,我不觉得你们中有人可以承担外交责任。”
卡伦特的话总算动摇了这几个士兵的念头,他们转身去了别处。
“法芙娜,你怎么能让白小姐也出来?做事越来越不动脑子!你快回礼拜堂安抚教徒,就说教堂内很安全,让教徒们安心呆着。”卡伦特神父三言两语赶走了修女,他这才对千月美玲说,“我不想知道你们红色国际有多伟大,有多崇高。现在是战争时期,出了教堂大门,便是战场。你刚才看到了,手无寸铁的平民会被无理由射杀。”卡伦特神父把一个祈祷用的十字架塞在了千月美玲手里,示意后者收下。
“白小姐,我们没有能力救所有人。与其冒着危险救外面的人,不如安顿好现在教堂里800个信徒,不是吗?牺牲你我,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让这里的800个信徒面临危险。”
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千月美玲也知道这位神父的确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可还是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虚伪。他根本不想管所谓800个“信徒”,只是想在战争中拯救部分人,好救赎自身,光耀上帝。
从一个神父角度出发,他的所作所为合乎教义,也合乎常理。
“我想您一定误会了,我从没想过救人。很抱歉,我可不是天主教徒,而是无神论者。”千月美玲出来不过是觉得让法芙娜修女一个人去不合适才跟着去了,她不愿意接受十字架这种宗教物品。
“但至少你是善良的人,更容易误入歧途。拿着它,也许会给你带来好运。”
卡伦特的话总让人摸不着头脑,千月美玲几天相处下来,也习惯了对方。她用扫把清理完地上的泥土,转身就欲回教堂内。“神父,接我们的人,还需要晚几天来。打扰您了。”
“白小姐是日本人吧?”
“嗯,没错。”千月美玲不知对方为何要提这件事,她与妹妹没说,但些许日常生活的细节被神父看出来也不意外。
“在我的印象里,日本是个重礼仪的开化国家。很可惜,我只看到了一群被恶魔迷惑心智的杀人犯。”卡伦特神父摇头叹惋,还亲自蹲在门口,为死在外面的两个人祈祷。“……以吾主耶稣之名,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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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急促的警笛声打断了几名士兵殴打一个中国商人的行为,他们看到有宪兵靠近,拔腿就跑,连抢来的金条也掉出来一根。
“太君……饶命。小人再也不敢私藏黄金了……”
深鸣秋鹤试图上前扶人,换来的只是那个商人不停磕头求饶。她已经处理了好多起类似事件,很多时候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可能在她救了这位商人的时候,几十个南京城内的平民正遭受生命威胁,但她分身乏术,甚至于不少军官也参与其中。
秩序在南京城内荡然无存,剩下的仅是人性中最恶的一面。
商人磕累了,连剩下的一根金条也没捡,打算逃离。而跟在深鸣秋鹤身旁的警卫立即就开枪打死了对方。
砰的一声枪响,让深鸣秋鹤绷紧的神经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她转身恶瞪着十名警卫,其中一人正握着手枪。
“你为何要开枪?”深鸣秋鹤觉得自己快疯了,不管是谁都好,她想杀人!
“报告,深鸣少佐,那人抢了你的钱包。”
听到这话,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口袋空了,而警卫已经从尸体怀里找到了钱包。这一幕何其相似,已故的神田少佐的声音似乎还在她耳边回响。
——“战场上没有同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受够了!南京城我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维持秩序?那种东西反正没人需要,我一个人在这里瞎起劲做什么?”深鸣秋鹤接过钱包,莫名自言自语起来,引得周围的警卫也不知怎么处理。
深鸣秋鹤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居然被人偷钱包都没发觉,还担心对方能不能安全回家。并不知道这个商人是不是合法途径赚来的金条,却在意对方没有捡走地上剩下的。为了军纪,她进城以后就在奔波忙碌,结果不过是亲眼看到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甚至于被侵犯的中国女人抓着她的衣袖求死,死了孩子的父母赤手空拳找她拼命。
至于安排她带领的宪兵新人,全都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她明明很努力在救人,不但没有赞扬,反倒引来同僚的白眼与中国人的谩骂。既然如此,何必呆在最前线,跟大部队呆在城门附近的广场,谁能指责她不尽职责。
深鸣秋鹤不会知道,她看到的仅是地狱画卷的序幕。她也不会知道除了自己,全城仅有7个正式的宪兵,更多的宪兵都是从预备役挑选的新兵,带上袖章就算是宪兵了。
浑浑噩噩带着警卫返回,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上都看不到人,大半个城已经夺下,据说很多平民还拥堵在码头,试图在陆军攻占前离开南京。这些深鸣秋鹤都不想管了,没人从某种意义上不正是“太平景象”?没人就不会有人犯罪,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早该想到了。
整点的钟声让她有了点神色,距离并不远。
“现在几点了?”
“报告少佐,下午3点。”
深鸣秋鹤哦了一声,然后转变方向,朝着钟楼走了过去。“我要去看看天主教堂。”人在混乱迷茫的时候,需要的便是慰藉。教堂之类的宗教建筑正是让她感到心安的场所。
“CA……MELOT,”读着正门的门牌名字,深鸣秋鹤更在意的是教堂外的英国国旗,毫无疑问这里是英国人建立的教堂。她用力敲了敲大铁门,锁得很牢靠。
倒霉的法芙娜修女再次出来查看情况,看到是一个带着警卫的女军官,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主要是在她看来对方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不会难对付。
“请问……您听得懂英语?”
“不用客气,女士,今天教堂不对外开放?”虽然深鸣秋鹤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但此刻却意外地头脑清晰。“方便让我进去参观下吗?”她要看看西洋人崇拜的上帝究竟在做什么。要是还有人能维持南京城的秩序,也只剩上帝了。
法芙娜修女有些为难,她看得出对方军衔不低,又带着一票警卫,真要是惹急了不好处理。而且看上去这个少女军官不像是坏人,只要不威胁到教堂内避难的信徒,她是不介意日本士兵进来的。
“……这个需要神父决定,不过我想问题不大。请稍等,我去询问下神父。”有了之前的经验,法芙娜还是选择让卡伦特神父决定。
不多时,卡伦特神父一手圣经一手十字架挂饰再次赶了过去。在他眼中看到的可不是美丽可爱的少女军官,而是一头即将发狂的老鹰,正用发红的眼睛盯着墙壁,用利爪摩擦着铁栅栏。
显然上帝给卡伦特神父送来了一个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