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劳泊地,6月1日。
一杆将得分球送入底袋,高柳宗介把目标转向了下一个球。
能在舰船上玩台球的,可能仅有大和号一艘,纪伊号也没空闲到设立舰长的私人台球室,这跟纪伊本人的喜好也有关系。
“提督你刚才差一点就打偏了吧?我看你最后出杆时,手抖了一下。”
“只是想到了些过去的事情。”高柳宗介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如你所见,一点点瑕疵影响不了你的天才提督。”
高柳宗介趁着深海舰队退却的时间,忙里偷闲打台球,放在过去几乎不可能。现在不同了,他不再是联合舰队总司令官,没有了必须为帝国获得胜利的重担。打仗归打仗,享受的时间更加多了。
“3月发生的舞鹤事件中,纪伊号受袭,伊吹深海化,之后伊吹被追击部队击沉,大井号被随后赶来的深海舰队击沉。其余追击舰船都受损不轻。到现在都没调查出结果,包括为何纪伊号上突然深海栖姬。”
高柳宗介抬手示意大和停下,他把球杆放在桌边。看了眼一旁求知欲旺盛的大和,“你想知道真相?但我先声明,我只能猜测。”
“提督的猜测从来没失误过。”
“不管深海舰队如何潜入,肯定需要内应。追击的舰船原第四战队的高雄、爱宕不在行列。事后调查报告上也绝口不提这两艘舰船,相必是她们的新提督纪伊庇护着她们。两个人中一个或者两人都是叛徒。个中隐情不论,那几个疯子舰娘做出背叛的行径完全可能。”
当年间接害死近藤少将的人正是高柳宗介,也是他默许把高雄级四位舰娘送到帝国研究院进行活体实验,逼疯她们的也是高柳宗介。如今边喝咖啡,边嘲讽她们的还是他。
“我们中出了叛徒?”大和并没直接把其他舰娘判定为背叛者,她达不到高柳宗介那样看透人性。
“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多说。反正不影响战局,纪伊会妥善处置叛徒,以现在的她而言。”
“为什么?”大和印象中的纪伊虽然在一步步成熟,可她是一位内心善良的人,更不可能怀疑身边的部下,除非是她的秘书官执意作为。
高柳宗介仿佛猜透了大和的心思,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你知道吗?纪伊在舞鹤事件中最大的损失不是自己舰体受损,也不是失去了大井与伊吹两舰。她身边的秘书官,佐藤权军战死。再纯善的人也无法承受某些伤痛,尤其纪伊只不过是不懂得去仇视他人,一旦她掌握了把仇恨传达出去,她也将变为超级可怕的存在。”
“提督大人是在高兴佐藤权军的死亡?”
“没错,那个碍眼的家伙先我一步死了。你知道吗?他在拉包尔海战前,信誓旦旦地来宣言我的死亡,并说他能比我晚死。结果呢?还不是死在了纪伊面前,什么都没保护到,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获取到。”
高柳宗介做梦都没想到佐藤权军会比自己先一步死去,同为能得到深海的意志欣赏的人类,同为天才的他们,彼此对方都不顺眼,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们会在其他领域成为死敌,因为战争要保持盟友关系。
“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提督大人,帕劳泊地守不住了吧?”
大和敏锐地发觉了敌人数量又开始剧增,与他们正面交战的深海旗舰是轻空母型栖姬——护卫栖姬,率领着约20艘ヲ级正规空母与炸不完的轻空母,来源大概是拉包尔一战被炸沉的多艘轻空母遗骸制作。
“自杀性攻击战术也有其局限性,敌人现在很聪明,不仅反潜到位,还经常变动方位。随着敌人战舰级增多,我们只能选择放弃帕劳泊地。然后……”高柳宗介指了下海图上的菲律宾位置。“退守菲律宾。”
“那样的话,等同于我们被逼到本土边缘了。依托菲律宾开战,我们能反败为胜吗?”
“我怎么知道呢。大概赤城还能寻找到一次反扑的机会,虽然也是希望渺茫。但她也没到牌都出完的地步。手里的王牌都丢出去了,可不代表现在的赤城就没有逆转的底牌。舞鹤港事件后她毫不慌张,连纪伊都没过问。继续着她的空母舰队修整,把云鹤号也拉进船坞进行装母化改造。大凤级四号到十号也在建造中。”
战舰已经失去了曾经海上霸主的地位,空母如今最有用且是最能取得战果的大型舰船。
“您不担心自己吗?趁赤城还没正式对你动杀念,我们可以……”
“大和,请保持你应有的头脑与理智,我的秘书官可不能是个沉迷在罗曼蒂克小说中的白痴女。我的性命给谁都一样,重要的是我高柳宗介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其他功绩不提,我一手创造的自杀性攻击战术,能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为赤城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她那种眼里只有胜利的冷血女人,别看对我的行径深恶痛绝,却一直在默许我这样做。足够了,我的理念是正确的,只不过我需要为这种反人类的理念付出代价而已。”
高柳宗介追求的即是如此单纯的东西,金钱、名誉、权势等等都对他而言只有充当赌桌筹码的份,他真正在乎的是实现他所理解的人生价值,把高柳宗介这个从海难中生还的“恶魔”赌徒的全部诠释出来——他在太平洋战争的大豪赌中以完美的姿态退场。连最后的输赢他都不在乎了,明知希望渺茫依旧把所有筹码豪爽的压上去,那样才是真正的恶赌徒。
“连我也会成为你的赌博筹码吧?在你生命最后的时刻。”
“肯定的。大和,你的一切都是我赐予你。把一个毫无价值的娼妓培养成了舰娘,我收回我花费的金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也好,川内级与阿贺野级还有诸多驱逐舰娘都是我的筹码,大和,你愿意在我需要的时候,把一切都奉还给我对吧?”
高柳宗介的丑恶面展露无遗,假如说佐藤权军只是冷眼欣赏的观众,他高柳宗介则是舞台上邪恶的魔人,毫无人性可言,得不到救赎的纯粹的恶人。唯一的救赎大概是把迟到了十几年的审判之剑刺入他黝黑的心窝里。
大和心里反感真实的高柳宗介,并且还有点害怕,她闭上眼,鞠躬回应。“是,高柳宗介提督大人。在下愿意成为您最后时刻的赌博筹码。只要您需要,我的一切随时可以奉还于你。”
没有了当初在肖特兰泊地时候的豪爽,赌徒即是这般模样,步向毁灭的他们,被脱下了上层阶级的华服,剩下的只有一身泯灭人性的恶魔皮囊。
“我很少这样跟你说话吧?大和,你明白我的意思?”高柳宗介收敛了自己凶残的一面,再次变回日常沉稳的神态,把空咖啡杯丢到了台球桌上。
大和把杯子放回一旁的茶盘里,并拿来抹布。“咖啡弄脏……”
“这张台球桌是属于我的!”高柳宗介一拍手,示意大和不用擦污迹。“我的东西,到死也只有我能享用,随我一同陪葬。从今天起,我不打台球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很满足。”
得到肯定的答复,大和放下手里的抹布,呆立在原地。高柳宗介没理睬大和的变化,提起自己的军装外套,走出了舱室。
高柳宗介厌烦女人的哭泣,当初他面母亲临死时的丑态,他谨记心中。哭喊着“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最后还不是被其他海难生还者杀了取肉吃。神明宣布了只有一人能离开,就代表了每个人最终都要确保自己生还。所以宁可饿疯了也要忍住啃咬母亲的念头,让自己母亲成为自己的替死鬼,扮演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储备粮角色,等待时机抓住千万分之一的机会,赌赢一场胜率渺茫的赌博。那是他在神明的注视下,展现出来的能力,因此他才能从深海的意志手中生还,成为被深海的意志认可的“优秀人类”。
他希望大和能坦然结束既定的命运,但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大和流露了想要与自己一同逃离的念头,那样的大和是不完美的。如樱花般凋零在战场上,无怨无悔的大和才是他心目中最美丽的伴侣,才能为他高柳宗介的人生划下完美的句号。
“与我一同逃离?逃哪里去?愚蠢的女人!”高柳宗介走远后依旧在轻声埋怨着。“哪有男人接受女人表白的道理”,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很简单,直接屏蔽了大和可笑的言论。人类的爱,他不需要,那样的东西只会影响一位赌徒的判断力,丑恶的赌徒也不配拥有美的赞词。
远处又飞来了深海舰队的轰炸机编队,守备在帕劳泊地的IJN军队又开始了防空准备。虽然不会造成多大损失,可高柳宗介很清楚。敌人的主力部队马上就要抵达这里了,必须在中枢栖姬抵达前,从这里撤离。帕劳泊地存在着被敌人包围的可能性,那样的事情一旦发生,整个IJN联合舰队就将失去战舰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