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楼房的某一层里,一个8岁大的孩子坐在地板上,拿着水彩笔在白色的纸上涂画着。他画得非常投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了,是孩子的父母回来了。父母都姓“赵”,那个孩子叫“赵蓝风”,他还有一个哥哥叫“赵叶枫”,正在上辅导班。赵氏夫妇就是刚刚把哥哥叶枫送去了辅导班。
蓝风看见父母回来了,拿起他画好的水彩画,高兴地对父母说:“爸爸,妈妈,你们看,这是我画的画。”
母亲接过蓝风手里的画,她看了一眼这幅画,实在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幅画上,各种颜色杂乱的交织在一起,就像是那些颜色在同一时间,同一张纸上炸开一样!画的上面是一颗很大的太阳,下面是由各种颜色叠加起来的,并有一系列不规则的曲线,那应该是海洋。背景是由两种不同的颜色构成的,一种是绿色,还有一种是淡黄色。这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树木的纹路一样,在这幅画上交织成了一个奇怪的,神秘的,令人难以理解的漩涡。
母亲看着这幅画,惊讶地说:“蓝风,你画的这幅画怎么这么奇怪呀?”
蓝风喜悦的笑着,他说:“妈妈,你喜欢吗?”
母亲把画递给父亲,同时说:“孩子他爸,你也看看。”
父亲接过画看了一眼,然后说:“要不叫咱们小区里的那个成天作画,小有名气的老张头看一看?说不准我们儿子就有什么绘画天赋。”
“也是。”母亲说:“那咱们就把蓝风的画带过去给他看看,如果真有绘画天赋,那我们的儿子可就是个宝啊!”
小蓝风看着拿着他的画出门的父母,依然喜悦的笑着,然后又开始拿起水彩笔,在白色的纸上画了起来。
赵氏夫妇拿着画来到了一家开在小区里的画馆,画馆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60多岁的老人拿着毛笔在那绘着山水画,他就是赵氏夫妇所说的老张头。
正在绘画的老张头看见赵氏夫妇走了进来,便是停下了画笔,对他们说:“你们想买什么画?我这儿有山水画,人物画,各种画,都是我画的。”
“我们8岁大的儿子画了一幅画,画的很奇怪,所以想让您看一看他有没有绘画天赋。”说着,父亲把画递了过去。
“噢,让我看看。”老张头接过了画,戴上一副老花眼镜,仔细的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儿子的这幅画,画得不精妙,但是画得很自然,就像是把各种颜色浇在纸上,淋成一幅画的!”
听见老张头的话,父亲有点激动的说:“那我们的儿子是不是有绘画天赋?”
老张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说:“你们的儿子看来是有天赋的,但是小时候画出来的画根本不好判断。有天赋的和没天赋的,画出来的画差别并不大,所以不好判断。但是能画出这样的画,有天赋的可能性还是很高。”他把画递了回去,还给了赵氏夫妇。
赵氏夫妇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带着画离开了画馆。回到家里,他们看着还坐在地上,拿着水彩笔在纸上涂画着的蓝风,然后又看了看那幅奇怪的画,母亲转头看着父亲说:“要不,试试?”
父亲点了点头,然后说:“试试吧。”
母亲说:“那我明天就去请最好的绘画教师,买最好的颜料和画笔。”
父亲看着还在画画的蓝风,一脸期望的说:“希望他真的有天赋。”
第二天早上,母亲领着哥哥叶枫,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叶枫蹦蹦跳跳的,母亲则是安安静静地走着。
走过一棵又一棵柳树,母亲对叶枫说:“叶枫啊,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清华的金融系,那样才能工作赚钱。”
听见母亲的话,叶枫困惑的说:“金融是什么?我不要金融,我要画画。”
“不准画!”母亲瞪着叶枫,严厉地说:“你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上清华的金融系。画画那是不务正业,你想成为一个没用的人吗?”
叶枫被母亲吓到了,他不敢说话,只能乖乖的点点头,默默的走在母亲的身边。又走了一段路,学校到了,母亲在校门口目送着叶枫走进学校,然后就回家了。
过了10年,弟弟蓝风和哥哥叶枫也已经是18岁的成年人了。在这10年期间,蓝风和叶枫分别住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平时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交流也不多。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会短暂的相见。但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相见,蓝风和叶枫也是相对无言,没有什么沟通。
这10年间,弟弟蓝风在最好的美术教师的指导下学习着绘画的艺术。他使用的是高档的颜料和画笔,受到的是来自于赵氏夫妇最精心的照料。蓝风在这样一种无忧无虑的环境中成长,除了绘画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事可做,他也不会做除了绘画之外的任何事情。在这10年的学习中,他从老师那里学到了一个画家应有的技艺,但是画作越来越不自然,人为雕琢的痕迹越来越明显,画出来的作品全然不复儿时那种浑然天成的自然。
哥哥叶枫在这10年间则是另外一副光景。赵氏夫妇严格的要求他完成一系列的,除去学校布置的作业以外的辅导作业。除了基础的上学之外,赵氏夫妇还给叶枫报了许多优秀的辅导班和培训班,还请了家庭教师在空闲的时候过来辅导他。叶枫每天的时间全被学业塞满,他毫无空闲的时间,因为赵氏夫妇压榨了他的每一分每一秒的个人时间。除了学习之外,他不被允许做任何事情,就连上厕所,每天也有严格的次数限制!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叶枫的情感变得异常麻木,他渐渐地不再能够理解什么是感情了。处在这样完全不同,却又同样极端的环境下,兄弟二人度过了10年的光阴。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赵氏夫妇准备带着蓝风和他的画作,去请教一位绘画的专家,以此来确定蓝风真的拥有极高的天赋。为此,赵氏夫妇已经准备好了车辆,他们带着蓝风与其画作上了车,然后离开了住宅区。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赵氏夫妇驾驶的汽车停在了一所大学的校门口。他们从车上下来,锁好了这辆奧迪的车门,然后就带着蓝风和他的画走进了这所大学。
赵氏夫妇已经事先和那位专家通过电话了,所以他们没有绕远路,直接走到了那位专家的办公室。父亲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年龄大于70岁。他就是那个赵氏夫妇想要请教的专家,他的姓名是“陈云峰”,是这所大学的在职教授,教授的便是绘画艺术。
父亲看见陈教授,他说:“请问,您老是‘陈云峰’陈教授吗?”
陈教授点了点头,然后说:“我是,你们是?”
父亲说:“我就是上次和您通过电话的赵天蜂,我们夫妻俩想让您看看我们儿子画的画,看看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陈教授,他就是我们的儿子‘蓝风’。”母亲把蓝风推了过去,对他说:“蓝风,快叫爷爷。”
听见母亲的话,蓝风结结巴巴的说:“陈…陈爷爷,您…您好。”
陈教授笑着说:“没事没事,不用这么紧张。你叫‘蓝风’是吗?能让爷爷我看看你的画吗?”
蓝风把手上的油画递了过去,陈教授接过后,戴了一副眼镜,走到窗边仔细地观察这幅油画。画上是一个侧着身子的女人,她的头仰着,背向后面稍微弯曲;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服饰,是那种晚礼服式的长裙。画的背景是一片漆黑,没有其他任何的颜色。
仔细的看了一遍这幅油画,陈教授摘下了眼镜,他转过身走到赵氏夫妇面前,对他们说:“你们儿子的这幅画,画得不错,技术的运用都很到位………”
听到这里,父亲激动的说:“那我们儿子是有天赋的喽?”
陈教授挥了挥手,他说:“别急,先听我说完。你们儿子的绘画技术掌握得很好,但是同样水准的画家是很多很多的。不说世界上,就说中国。光是在中国,每年至少有100个以上的新生画家从学校毕业,他们的绘画水准和你们的儿子差不多。其中有一些极具天赋的,他们的画作可以排进二流水准。但要是从世界的角度来说,即便是中国一流的水准也要变成二流,因为世界上好的画家,优秀的画家太多太多。”
父亲有点愣住了,他看出了陈教授话中的深意,不免的有点害怕。平复了一下心绪,他说:“那您的意思是?”
陈教授点了点头,然后说:“恕我直言,恐怕你们儿子的水准只能排进三流,放到世界上的话,那恐怕是不入流的。”
赵氏夫妇愣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真的没有绘画天赋。他们这十年间所付出的一切心血全都白费了!就像是用竹篮打水一样。
比起赵氏夫妇,蓝风更加的难以置信。他从十年前开始,便坚信着自己拥有极高的绘画天赋。父母不让他学任何其他的东西,他也不屑于学习其他的东西。所以在这一刻,在得知了自己没有任何天赋的时候,蓝风的信仰崩溃了!只是这信仰的破碎,来得过于平静了。
父亲还抱有一丝幻想,他说:“陈教授,难道我们的儿子真的没有一点天赋吗?”
陈教授点了点头说:“是的,你们的儿子没有什么天赋。但是不要过于悲观,他的技术学得很好,只要一直画下去,成为世界一流的画家也是可能的。”
赵氏夫妇完全听不进阵教授的话,他们的内心被巨大的失望填满,再也塞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父亲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样,浑身没有力气。他失魂落魄的说:“那陈教授,我们就先告辞了。”
赵氏夫妇带着失望离开了,蓝风默默的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陈教授想起了他们没有把画带走,便欲伸手呼唤,但是看见他们落寞的身影,他最后没能发出一丝声响。
走在校园的道路上,赵氏夫妇因为蓝风没有天赋的事情吵了起来。蓝风则像没有灵魂的人偶一样,双眼呆滞,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全然没有了任何感受,也感受不到身边父母的争吵。
回到家里,赵氏夫妇二人的怒火稍稍平息了,各自一言不发。蓝风的情况也好转了一些,他的神情不再那么的呆滞。这时他想起了画还留在陈教授那儿没有带回来的事情。他走到父亲身边,然后说:“爸,我的画没有带回来。”
父亲冷漠的看着他,大声说:“回房间里去,不准出来!”
蓝风被吓到了,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大声的对他说话,他对此感到害怕,接着跑回了房间里,关上并锁住了房门,然后爬到床上,把自己盖在了被子里。一阵哭泣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同一时间,在当地一所最优秀的中学内,叶枫坐在某个班级里的靠窗的座位上。老师正在讲台上教授着政治学的内容,然而叶枫毫无兴趣,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用铅笔画着HUNTER×HUNTER中的奇犽,画得比原作更好,也许是富坚义博没有认真画的原故。总之,叶枫只在几分钟内就完成了奇犽的素描。
授课老师注意到了叶枫,他看见他在用铅笔绘画,立马大声地说:“叶枫,你在干什么!”
老师的声音太大,不仅叶枫被吓了一跳,全班人都被吓到了,那些在课堂上开小差的人,也全都安静下来,恐惧的注视着授课老师。
“叶枫,你给我站起来!”授课老师走了过去,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在干什么?你又在课堂上画画!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准在课堂上的画,你要画可以回家画,你在课堂上画算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马上就要高考了!就你现在的状态能考得上一本吗!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我必须打电话给你父母。”
叶枫低着头,默默的听着授课老师的训斥,不敢说一句话。稍后,他被老师带到了办公室,站在老师的办公桌旁边,依然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老师拨通了叶枫父母的电话,然后跟他们说明了情况,赵氏夫妇就赶紧开车过来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到了学校,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办公室。
父亲一看见叶枫,就立马揪住他的耳朵,愤怒地说:“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画什么画!要不是老师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敢在课堂上画画!”
老师看见被父亲揪住耳朵的叶枫,疼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就马上制止说:“不要打孩子!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说他几句让他不要再犯就可以了。”
父亲松开了揪住叶枫耳朵的手,对老师说:“谢谢您告诉我们叶枫在课堂上开小差不好好听课的事情,接下来是我们的家务事,还请您不要插手。”
“小兔崽子,给我回家!”父亲狠狠地推了叶枫一下,差点让他失去平衡摔倒。叶枫的母亲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父亲教训他,三人就这样在走廊中渐行渐远。
看见叶枫的父母带着他离开了,老师感到了一丝愧疚,也许他本不该这么做的。
赵氏夫妇带着叶枫回到家里,愤怒的父亲把他推进了他的房间,开始东翻西找起来。翻找了一会儿,父亲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大量的素描,全都画得非常精美。父亲一张一张的把那些素描撕碎,碎片散落了一地。叶枫看着自己10年来的心血变成一个个碎片,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父亲,这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语的绝望,就像漂流在海上的人,身下的木筏突然散架了一样。
这10年以来,叶枫并没有什么时间去学习绘画,他只能从赵氏夫妇的严格安排下,挤出一点晚上睡觉的时间,在网上学习绘画的技术。为了保证第二天精力充沛,不会因为熬夜而没有精神,叶枫只学习不到半个小时。就是这样,他一点一点地学会了绘画。他4年前就能够临摹蒙娜丽莎了,如果不是非常熟悉原作的话,是万万分辨不出来的。叶枫在绘画上的天赋是货真价实的,他是个天才!
父亲把那些素描全部撕碎了,纸片铺满了一地,他说:“你以后不准再画画!知道了吗?”说完,他就离开了叶枫的房间。
母亲指了指地上的那堆碎片,然后说:“听你爸的,以后不准再画这些东西。还有,把这里收拾干净。”这样,母亲也离开了房间。
叶枫看着地上那些被撕成碎片的素描,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滴落在上面。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弟弟蓝风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慢慢的患上了精神疾病,变得像机器一样呆滞,整天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母亲每天都为蓝风送去食物,起先给他吃一些营养高的东西,但后来只给他吃廉价的馒头,保证他的生命能够维持下去,除此之外,赵氏夫妇完全对他不管不顾。
这段日子里,哥哥叶枫的情况也是每况愈下。他每天去学校,但放学的时候完全不记得学了些什么,刚做过的事情常常转眼就会忘记。不仅仅是日常的生活记忆开始缺失,过去的记忆也慢慢的消失。情感随着记忆的逝去变得模糊,迟早也会消失殆尽。叶枫在慢慢的失去自我意识,但赵氏夫妇还并不知情。
这天,父亲外出上班,母亲在家里打扫,她拿着拖把在地板上来回的拖。在房间里,叶枫在书桌上画着素描,只有关于绘画的记忆,还没有受到影响。这时,母亲正好拖到叶枫房间的门口,通过没有关上的红木门,她清楚的看到了他正在绘画。
母亲放下拖把,生气的冲了进去,野蛮的从叶枫的手里抢走了画,然后扔下了窗户。
“我让你画!我让你画!”母亲一边说,一边把叶枫的铅笔和绘画用的纸全部从窗户上扔了下去。
叶枫呆滞的看着母亲的所做所为,直到她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扔下了窗户,也依然无动于衷,或者说不知所措。
母亲恼怒的对叶枫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叫你不准画!不准再画!你把我们说的话当成耳旁风是吗?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你要是再敢画,不要说你爸了,我都不会手软!”说完,她瞪了叶枫一眼,就走出了房间。
叶枫呆呆的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裁纸刀,然后走到客厅里。母亲看见叶枫走了过来,就停下了手头的家务,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叶枫用裁纸刀扎穿了她的脖子,血流了出来。
母亲的眼睛睁得很大,血开始从她的嘴里溢出来,不断地流到地板上。叶枫把裁纸刀拔了出来,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母亲倒在了血泊中。
血在地板上缓缓地流淌,飘散着一股腥味。血泊映照出叶枫的脸旁,他脸上的血迹,呆滞的双眼,在鲜红的血中变得扭曲,仿佛是一个错位的世界。
——2016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