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纪舒呆住了。而孙婉柔看着蟒生的目光在昏暗的烛火里似乎绽放出一抹惊奇的光芒。而那灰袍老者的言语依旧淡然,“怪不得,你能自己开启灵智,并不是上天对你的眷顾,完全是因为你自己。你这条小蟒蛇,确实有点意思。”
蟒生看着纪舒道:“这个人啊,确实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其实他欺负过我,还骗过我。我应该在见到他的时候就杀了他。可是我却偏偏想救他。可能前辈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一样。这个人既然这么有趣,为什么不放了他,看他能折腾出多大的动静来。反正,也许等这个家人都生老病死光了,我们还长命万岁的活着。所以,为什么不呢?总要来点新鲜的。要不千年万年,太无聊。”
“真的没有第二种选择?”孙婉柔目光,缓缓转向纪舒,语气柔缓。
纪舒淡淡的摇了摇头,目光却又是那般的坚毅。
孙婉柔看着纪舒的目光,复杂之极。好似在下什么难以决断的决心,又好似透出一丝不忍。有同情,有怜悯,又有犹豫。
纪舒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不怪她,毕竟双方站的角度不同。他要复仇的人,毕竟是她的家人,也许也包括了她自己。
于是他将孙婉柔心里所想直接说了出来,“你现在杀了我,其实等于以绝后患。所以我不会觉得意外。”
孙婉柔沉默不语,半晌——幽幽叹了口气。“我希望你一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下去。你说你丹田气海被废,就我而知,至今没有一个无法聚气的人,还可以重新走上修道之路。你不能聚气,甚至连凡人武林高手都无法到达。任何高深的武功都是需要凝气。所以你对我家不会产生危险。”
纪舒听了孙婉柔的话并不生气,似乎刚刚灰袍老者的一番话已经让他混沌的心有了明悟。
“可是我会拼尽一生,只为了做一件事。我觉得一个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总能成功。”
“是吗?”孙婉柔对着纪舒笑了,那笑里含着的凄婉,让纪舒无法直视。
“虽然我知道,以我身上流着孙家血脉,此时我应该杀了你。可是,是我大伯和父亲对不起你和你家人。我既然知道前因,我又如何能对你下得了手。所以,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在这里养好伤,我会把你送出吴国。这个果,我还给你。因果已结。以后再见,我不会对你客气。”
纪舒道:“我从来不需要你对我客气。”
孙婉柔也根本没有再和纪舒说什么,只是转身,朝着石室对面漆黑通道无声无息的走去。
纪舒看着孙婉柔穿着藕色长裙的背影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些落寞和寂寥。
他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这个女子是仇人的女儿,仇人的女儿。虽然他在心里对孙婉柔没有仇恨,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有能力复仇,那么这个女子也必将承受他的复仇之怒。
哪怕他现在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等着她的帮助,可是血海深仇岂能是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抵消。
待孙婉柔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蟒生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纪舒道:“你们人类的事情真复杂,想杀就杀,想救就救。什么因果,什么下一次怎样怎样。太复杂了,太复杂了。”
纪舒一直端正的坐着,看见孙婉柔走了。看着同属于他仇人的离开,他那强撑着的筋骨,好像散了架,顿时从椅子上像是一滩烂泥一般,瘫倒了下来。
蟒生吓了一跳,也不敢靠近,长了几百年,只有他吃人,他可不会救人。只敢远远的站着看纪舒,像是看一个怪物。
灰袍老者也不会出手,在他看,一个人的生死有命。再说他和纪舒非亲非故,犯不着出手。前一次出手,也是因为孙婉柔的请求。
正如他才说过的话,如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岁月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早就把生死看成了最平淡不过的事情。又怎么会为了这个浑身血污的少年,走下他的石榻。
于是一老一少,一个闭目打坐,一个闭着瘟神一样站在墙角。
纪舒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他似乎又回到了青州,回到了他的家,看见了父母,看见了姐姐,看见大哥。
他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生命正在流失的结果。
他并不慌乱,当一个人已经习惯于经历生死,那么生死对他来说就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为,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不就是一死。今夜的他已经尽力,虽然差一步成功。但是那一步可能永远会横在他面前,直到他老死的那一天。也许这辈子,今夜是他距离仇人最近的一次。不过他不后悔,因为他没有苟且偷生,没有胆小如鼠。他是纪家长房老幺。是整个纪家最闹腾的一子。也是最给纪家长脸的的一子。哪怕就算今夜他要死了,他觉得他可以问心无愧的去阴曹地府,全家团聚也不错。
“喂,喂,臭小子,你不会真死了把。”蟒生开始叫唤纪舒,虽然他依旧站在墙角。
“难道红狐狸骗我的……居然这么短命,早知道,我早就把你吃了。也省的你白白死了。我从来不吃死掉的东西。可惜了……”蟒生话语里不带任何人类该有的情感。
不过正因为蟒生表现出的无情,越发的让石榻上的灰袍老者赞赏。
纪舒奄奄一息的呢喃,“孙子,老子死不掉。等我好了,看老子怎么把你串树上,烤……着……吃……”
在纪舒说完最后三个字后,整个人的意识完全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就在他眼睛即将闭上的刹那,他似乎看见孙婉柔离去的那个幽暗的通道,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手里握着一支烛火,快速的从通道里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