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一盏微亮灯,在安静得有些渗人的夜晚。幽然深邃的黑暗,让人看不见他冷峻的脸庞,听雨轩内幽幽惨淡的琴声,随着秦淮江风徐徐渗透而出,虽已是三更孤夜,易郁生总不管这许多,兀自沉湎于自己凄然清冷的琴声,随夜而生,随日而散。
“公子,梅儿姑娘已然……”易郁生一旁的书童金波儿忍不住开口说话,欲言又止的调调突然让那抑扬顿挫的凄清戛然而止。金波儿似乎吓了一跳,竟然泪如雨下,一边用手揩去两腮的泪水,一边用抽泣的语调继续说道:“我金波儿自幼家贫,被卖入易府,承蒙老爷夫人垂爱,当了公子您的书童,公子您虽出自大户人家,从小锦衣玉食,但从未拿金波儿当下人使唤,闲暇之余教我读书写字,金波儿虽然微贱愚笨,这些年却也学了不少诗书道理。正所谓‘天下何处无芳草’,您何必······”“你太多话了。”一股低沉的嗓音从易郁生的口中缓缓而出,虽然音量甚小,却别有一番不可抗拒的威严。“金波儿,易郁生的雅兴今夜被你搅扰得烟消云散,看来这琴弹不了了,拿酒来,与我对饮三杯如何?”金波儿怔住了,呆愣片刻不知如何是好,稚嫩得一脸茫然,想劝阻又不敢在说些什么,只好回过身子从笼屉里取出一壶清酒,摆在他家公子面前。“咦!为何只有一个杯子?金波儿,莫非易郁生不配与你喝酒?这般轻慢于我?”易郁生泱泱不快的说道。金波儿更加不知所措,似乎又要哭了,“公子,不是······是······不是······我不喝酒······是······我不会喝酒。”易郁生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基于涵养,他按耐住内心的苦闷窝火,一本正经的说道:“易郁生从未在你面前自称什么‘公子’‘少爷’,你虽然比我小得几岁,总也是朋友一般,这般嘟嘟囔囔,哭哭啼啼,哪有一点做朋友的样子,哼!枉我一番苦心栽培,我还想让你做一个‘天下第一豪气状元书童’哩!”
“好一个‘天下第一豪气状元书童’”,易郁生正说话间,一个陌生温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主仆二人俱是一惊,金波儿立即再点燃几盏蜡烛,顿时听雨轩内亮了许多,只见一个俊朗道士模样的少年,约莫十八九岁,手持一柄太极长剑,眉兮淡然,面容姣好,行为举止极其儒雅,若不是一袭道袍方巾,光凭这细语柔声也觉眼前这位道长乃是一介女流。“久闻江南第一才俊易郁生大名,今夜有缘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哦?呵呵,不知我有何‘名’传入世人之耳?愿闻其详!”易郁生有些轻蔑的语气算是回敬青年道士的恭维。青年道士已然听出易郁生的口吻,想是易郁生这样的富家狂生身边不乏竭力吹捧之人,随即不慌不忙的答道:“久闻你为人狂放不羁,说话刻薄,尖锐如刀。方才听你教训你家书童便已然领略一二,且‘状元’乃天下文曲之首,你易郁生的一个小小书童也要是‘天下第一豪气状元’,似这等口出狂言之辈岂不是要闻名天下,流芳千古?”“哈哈哈······”易郁生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站起身来,收敛方才的傲慢,上前施礼作揖,“请恕在下失礼冒昧,看道长仙鹤道服,手持太极剑,俨然一派道德清虚之士,想必是武当杰出才俊,敢问道长法号?”“易郁生你果然好眼力,都说你易家乃江南文武之冠,虽然不免有阿谀之嫌,但也绝非全然浪得虚名。我不过武当山一个小小道童,四代微末弟子,不敢自称道长,更不敢说什么法号,你叫我幻风便是。”幻风言罢也双手抱拳回礼。易郁生十分兴奋,忙邀幻风落座,似乎之前的忧郁沉闷从未有过,又唤金波儿前去听雨轩对岸的“八绝楼”备席。“武当派闻名天下,道长这般打扮纵然是贩夫走卒也识得,算不得易郁生的本事。况且我幼年之时,有幸与家父踏足武当仙山,拜会过掌门俞连舟道长,做了他老人家三日弟子,便被遣送回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也算半个武当弟子吧。”幻风瞪大眼睛,有些急迫的问到:“你年纪与我也相差无几,居然有幸拜得掌门为师,那我岂不是还有称呼你一声‘师叔’?”“不敢不敢,可惜缘浅,方才言道我也只做了三日弟子,所以幻风兄你也不必拘泥于此。”易郁生端起酒杯兀自饮了一杯。“却为何只做了三日?”幻风越发疑惑不解,继续追问道。易郁生只是不言,自饮自斟······
“哦,是了!想必是你从小就狂傲自负,目中无人,就连掌门师祖你也不放在眼里,所以止三日便被掌门师祖派人遣送回家。”幻风边说边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的笑声如清澈的溪水,又如悦耳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易郁生突然有些情不自禁,眼睛直盯着幻风,嘴里喃喃道:“梅儿······”幻风被他这么一盯,突然脸颊一阵红晕,慌忙低下头颅,嗔怒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梅儿’,我是幻风,你再这样看我便告辞了。”易郁生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哎呀!幻风兄勿怪,郁生为情所困,意乱情迷,见幻风兄眉清目秀,嗓音甜润,恕我直言,就算是女儿家也少有兄台你这番姿色。与我那昔日······”“哼!想不到闻名江南文武双全的易郁生是如此庸俗好色之徒,幻风就此别过,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幻风被易郁生的一番话激怒了,提剑便走。易郁生大悔失言,忙不迭的追赶过去,一把拽住了幻风的衣袖,谁知心急一用力,幻风的衣袖居然一下子被易郁生扯断,露出雪白的肩膀手臂,幻风不由得大叫一声,双手抱肩,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易郁生,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吃我一剑。”语音未落,剑已出鞘。黑夜中,剑光森森,易郁生饶是武功高强之辈,也难以躲避,这一剑正好刺在易郁生的胸口,鲜血随着剑刃滴滴滚烫落地,黑夜却随着朝阳的升起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