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大师身后,站着夏紫凝和周敏二人,隔了一段日子不见,夏紫凝容貌清丽如昔,脸色淡淡不露喜怒,只是不知怎么,身上却隐隐散发出往日没有的一股轻微寒意出来。
至于周敏也是老老实实站在林岚大师背后,但眼神便没有那么老实了,不时向旁边横那么一下,多半便看到站在岳守成身后的郝大仁,郝大仁每到此刻,嘴角便忍不住露出笑容,看过去颇为憨厚,周敏嗔了他一眼,又转了过去。
岳守成身边,夫人林茹也跟了过来,此刻正将随着齐昊一起来的岳芷珊召到身旁,母女二人低声说话,许久不见,两人倒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而跟随齐昊一起来的,除了岳芷珊外,便是他师弟萧烈了,这时候他站在后面,与风宗首座陆天霖的儿子陆听雨一起,他们当初一起经历死泽一战,也算是有了交情。
此番琼天聚会,也并非正式场合,众人大都比较放松,连青玄真人与岳守成、曾叔常、林岚大师等人谈话内容,也颇为轻松,除了一向冷漠的林岚,其他人脸上大都带有笑意。
华西派李哲走进玉清殿中的时候,在他眼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却在那个冰霜女子身上,如火焰般闪烁。
容云鹤走上前去,对青玄真人道:“师父,李哲李师兄到了。”
青玄真人笑着看了过来,李哲走到容云鹤身边,向青玄真人行礼,口中道:“华西派后辈李哲,拜见青玄真人。”
青玄真人微笑道:“罢了,快起来吧。”
李哲依言而起,随即又向周围拱手行礼,道:“小辈李哲,见过诸位琼天前辈师叔。”
岳守成、陆天霖等人纷纷颌首示意。
青玄真人道:“你师父还好罢,多年不见,不知道云兄近况如何,前段日子听说云掌门突然闭关,我还着实担心了一阵。”
容云鹤此刻已走到青玄真人身旁站着,听到此话,笑道:“师父有所不知,方才听李师兄言道,云老前辈已经出关了。”
青玄真人微感惊讶,“啊”了一声,对李哲道:“是么,贤侄?”
李哲恭恭敬敬道:“的确如此,家师的确于数日前出关,并特意派遣弟子前来拜会青玄掌门,另有书信一封,命我转呈真人座前。”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封好口的信封,递给了青玄真人。
青玄真人接过信来,沉吟片刻,撕开封口,拿出薄薄信纸,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旁人目光都望在他的脸上,只是青玄真人脸色却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谁也看不出他心情有何起伏。
过了一会,青玄真人看完此信,将信纸缓缓收起,放回信封,在手间抚摸片刻,放到了手边茶几之上。李哲小心翼翼地望着青玄真人,却不听那位号称当今正道第一人的人物有什么话语出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青玄真人沉吟许久,目光轻扫,往林岚大师那里看了一眼,林岚大师似有所觉,眉头一皱。
青玄真人收回目光,咳嗽一声,向依旧站在座下的李哲看了看,脸上重新露出和蔼笑容,微笑道:“贤侄,你来我琼天之前,云掌门可有交代你什么事么?”
李哲迟疑片刻,抱拳道:“恩师曾经嘱咐,琼天派青玄真人乃是当今正道巨擎,弟子来到琼天,拜见真人,正要好好见识一番,在回华西派之前,一切但听真人吩咐即可。”
青玄真人一怔,随即失笑道:“你这个师父啊,倒还真是滑头,有什么难题都丢了给我。”说着,他顿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这样罢,你师父在信中也说了,最多三日之内,他亦会率领华西派弟子前来中土,多半是先到我琼天山。在此之前,你便先在我这琼天山暂住几日罢。”
李哲心中一喜,连忙道:“是,弟子遵命。”
青玄真人微微点头,随即似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对站在林岚大师身后的夏紫凝道:“子凝。”
夏紫凝不料青玄真人会突然唤她,倒是吃了一惊,随即站了出来,行礼道:“掌门师伯,弟子在。”
青玄真人微笑道:“你与华西派李哲李师兄算是旧识罢,我记得这些年来你们也见过许多次了,这样罢,这几日间,权且麻烦你带着他在琼天山到处走走,不可失了待客之道。”
夏紫凝眉头一皱,转头向师父林岚大师看去,却只见林岚大师秀眉亦皱了起来,目光向青玄真人那里望去,青玄真人回望于她,眼中有垂询之意。
林岚大师在心中叹息一声,对夏紫凝淡淡道:“既然掌门师伯吩咐下来,凝儿你与他又比较熟,就带他走走也好。”
夏紫凝嘴角动了动,慢慢低下头来,片刻之后,低声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李哲心中大喜过望,但面上仍保持笑容,对夏紫凝微笑道:“如此有劳师妹了。”
夏紫凝微微点头,却也不见有其他神色。
座上青玄真人含笑点头,旁边曾叔常、岳守成向这里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倒是岳守成的夫人林茹从与女儿岳芷珊谈话中向这里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一场聚会许久乃散,岳守成带着夫人林茹、大弟子郝大仁步出天虚峰玉清殿。郝大仁跟随师父走了出来,却忍不住偷偷回头张望。
这动作落在一起走出送父亲母亲的岳芷珊眼中,忽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岳守成与林茹都回过头来,林茹看了女儿一眼,笑道:“你笑什么?”
岳芷珊走到母亲身边,拉住林茹的手,向大师兄横了一眼,郝大仁心中有鬼,登时面红耳赤。
岳守成哼了一声,道:“装神弄鬼,怎么了?”
岳芷珊笑道:“爹,娘,你们还是赶快帮大师兄去水宗,找林岚师叔提亲罢,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
岳守成一怔,林茹却远比丈夫心思灵巧,早反应了过来,对郝大仁笑道:“什么,原来你早有了意中人,还是我姐姐水宗门下的弟子么?来,跟师娘说说,我来为你作主。”
郝大仁张口欲言,不料望了一眼岳守成,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低下头去,林茹怔了怔,道:“你怎么了,大仁?”
岳芷珊嘻嘻一笑,道:“大师兄还不是害怕爹爹骂他,我来替他说好了……”
郝大仁有些紧张,张口道:“小师妹,你……”
岳芷珊不去理他,自顾自对林茹道:“大师兄看上的,就是林岚师叔座下的周敏师姐呢。”
岳守成在旁边又哼了一声,脸上表情阴阳怪气,林茹却笑出声来,道:“好小子,倒有几分眼光,周敏那丫头的确不错,不过人家自己什么心思还说不准呢,我也不好就这么……”
郝大仁心中一急,抬头道:“她,她也一样的……”
话音未落,却只见师父、师娘和小师妹一起都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讪讪然又说不下去,只得又把头低下。
林茹摇头苦笑,道:“罢了,罢了,你这家伙学了你师父的眼光,却怎的不学学他的厚面皮……”
岳守成忽地在旁咳嗽一声,瞪了这里一眼,林茹却不去理他,对郝大仁道:“你放心罢,这件事包在师娘我的身上了,只要人家姑娘愿意,总叫你遂了心愿就是了。”
郝大仁心花怒放,脸上登时灿烂无比,岳守成在一旁冷哼一声,道:“看你那点出息!”
郝大仁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站到师父背后,但脸上笑意,却仍是掩饰不住。林茹微笑摇头,将女儿拉在一旁,又叮嘱了好一会儿,这才回来,与岳守成、郝大仁一起驭剑飞起,回雷宗去了。
这一路上穿云过雾,风驰电掣,大概半个时辰过后,一行三人回到了雷宗。
岳守成落地也不说话,径直向守安堂行去,林茹转头对郝大仁道:“你先去休息吧,那件事你放心就是了。”
郝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两声,连忙行礼,这才大步走了回去。
林茹微笑摇头,慢慢走回守安堂中,只见岳守成坐在堂上,便走了过去,笑道:“喂,你那个得意大弟子的亲事,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林岚姐提亲的哦。”
岳守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道:“要我去低声下气向你那个姐姐求情,我可不去。”
林茹也不生气,只是笑道:“那你这个大弟子要打一辈子的光棍,我可不管。”
岳守成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神色,抬头看天,道:“我也懒得管,反正又不是我一辈子打光棍!”
林茹忍不住噗哧一声又笑出来,伸手轻打了岳守成一下,道:“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个老不正经的样子!”
岳守成眼睛眨了眨,却依然抬头看天,一副心如铁石、见到棺材不落泪、踢到南山不回头的模样。
林茹没办法,只得道:“好了,说正经的,好不容易你这个弟子有了意中人,再说周敏那姑娘的确不错,我看着也喜欢。你只要去水宗找我林岚师姐说说,有我在旁边帮衬着,你顶多就被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这有什么?既然周敏对我们大仁也有几分情意,我师姐也不会因为与你一点不痛快,就误了弟子一生的。”
岳守成虎着脸半晌,气冲冲道:“我就知道老大没出息,真是的,居然看上了水宗的人,害的老夫这么大年纪居然还要去受林岚那女人的鸟气!”
林茹“呸”了一声,道:“我也是水宗的人,你当初怎么也看上我了,看你那点出息,现在居然还跟我翻旧帐起来了。”
岳守成一时失口,哑口无言,悻悻然道:“罢了,罢了,反正我早就认命了,一群没出息的家伙,我就去水宗一趟好了。”
林茹这才点头微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把这事搁下,走到一旁,只是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秀眉轻皱,似想起什么,对岳守成道:“对了,你今天看到那个华西派李哲,后面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
岳守成淡淡道:“你是说掌门师兄让水宗的夏紫凝去接待罢?”
林茹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岳守成哼了一声,道:“没什么不对的,如果真是有问题,你那个师姐早就冷言冷语回绝了,但你看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见这事至少掌门师兄是和她说过的,你那位师姐也是同意的。”
林茹一怔,随即点头道:“唔,你说的不错,我倒还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师姐向来最疼爱夏紫凝这个弟子,怎么会……”
岳守成冷冷道:“那个李哲很差么,在她眼中,只怕比我们门下弟子好多了。”
林茹讶道:“好好的,你怎么扯到这个上面了?”
岳守成嘴角一动,随口道:“当年东海,那个风雨之夜,我责罚老六,她不是……”他话说到这里,忽地醒悟,住口不说,却不知怎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林茹皱眉道:“你倒是越说越是奇怪了,居然连剑辰也扯进来了,怎么回事?”
岳守成似乎忽然意兴索然,提不精神来了,摇头道:“你别问了。”
林茹知道丈夫脾气,也就住口不说了,只是此番突然触动心思,忍不住也叹息了一声,道:“十年了,也不知道剑辰他现在怎么样了?”
岳守成沉默许久,缓缓站起,冷然道:“你没听说么,他如今是天鬼宗副宗主,改名鬼煞,号称血少,厉害的很呢!”
林茹低头,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许久方低声道:“唉,当年他刚到我们门下时候,虽然看着傻笨了一些,但……”她没有再说下去,默然许久,又轻声道,“本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对你、对我都是孝敬恭敬的很,可现在……却落得一个被逐出门墙的下场!”
岳守成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忽地大声道:“他们要逐出就逐出,我可没说要把这个徒弟逐……”
林茹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丈夫的话,喝道:“守成!”
岳守成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话头,住口不说,但脸上神色却更是多了几分愤慨,忽地一跺脚,重重“哎”了一声,大步走进了守安堂后面。
林茹默然看着丈夫背影,随即悄悄叹息,转过身子,向外看去。
从守安堂大门看出去,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雷宗上,远处,隐约便是地处僻静的厨房,在树影背后露出了一角屋檐。
屋仍在,人却已经不见了。
林茹默默看了一会,摇了摇头,转身也走进了守安堂后堂。
夜色渐临,天空里乌云层层,压的很低,看着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种情况下,无星无月,荒芜的山脚下,只有背风的一处山坡上,生着一堆篝火。
公孙通一行三人,带着新加入的鬼煞和猴子小灰,顺着古道行走,这一日来到了黑鸠山下,天色已晚,便在这背风地方生了一堆火,准备在野外露宿了。
虽说常年在外,早已习惯这些事情,公孙通一旦坐了下来,却仍是大声呼痛,不停用手捶打腰背,倒似快累断了腰一般。无奈其他人都不去理会他,叫了一会,不免无趣,也慢慢停了下来。
小玉蹲在火堆旁,将手放在火上考暖,而野狗道人则将背着的鬼煞和众多包裹一起放下,走到火堆旁边,这才是真正的大口喘气。一行之中,倒算是猴子小灰最为精神,一落到地上,便四处张望,跳过来跳过去。
从小玉决定将鬼煞带走之后,很长时间中鬼煞都这么迷醉不醒,偶尔醒来一次,看了看周围众人,竟然也视若无睹,召过小灰,将它背上的酒袋打开不停喝酒,不到一会,便居然又醉了过去,当真是醉生梦死。
一路之上,野狗道人便除了包裹之外,又多了一个背着鬼煞的任务,而且多半猴子小灰还会跳到鬼煞身上,令他百上加斤,若不是他修炼道法有些时日,常人还真无法支撑下来。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许久,向四周看去,只见公孙通嘴里咕哝了半天,此番大概也倦了,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小玉则是躺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至于昏睡着的鬼煞,因为刚才野狗道人有意无意间将他放在较远的地方,这时火光远远的照不到那个地方,只能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他身边那只三眼猴子,这时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多半是又跑开找什么野果吃的了,一路之上,小灰时常如此。
野狗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公孙通睡着的大呼声慢慢响起,小玉身体微微起伏,看来也已经睡着了。
火光倒映在野狗脸庞之上,将他的神情照的阴晴不定,也映衬着他眼中奇怪流转的光芒。
半晌,他忽然抬头,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险峻,岩石突兀如黑夜恶鬼张牙舞爪的黑鸠山,那里,本是他黑血堂一系的圣地。而此时,黑血堂却早已灰飞烟灭,只残留一个他孤魂野鬼一般。
他慢慢回头,那个昏睡醉倒在夜色阴影中的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远处。
野狗道人深深呼吸,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握住了他的兽牙法宝。
然后,他缓缓起身,向鬼煞走去,火光照着他的背影,将他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渐渐将躺在地上鬼煞笼罩其中。
下一刻,他站在了鬼煞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