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云鹤的突然出现,在琼天派中着实引起了一阵骚动,青松道人与岳守成都是又惊又喜。而且从容云鹤的口中,他们也得知了魔教似乎是想寻找在这紫流山上出现的奇兽“三首蛟”,并意外地知道了此次连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竟也来到了此处。
此刻,容云鹤因为身体有伤,正躺在一沐临时搭起的石床之上,背靠石壁,周围只有青松道人和岳守成两人,其他的弟子都被暂时遣开了。
青松道人缓缓点头,面色凝重,道:“原来那人就是魔教天鬼宗新一代的鬼王,果然道行高深。”
岳守成皱了皱眉,道:“云鹤,你是怎么混入魔教里面去的?”
容云鹤笑了笑,道:“当日我奉恩师之命,潜入黑鸠山查探魔教行踪,果然发现有魔教黑血堂一系的余孽在那里活动。但经我多方暗中观察,这些黑血堂余孽并非大敌,不足为虑,只是多次听他们说到圣教如何如何,似是魔教之中,有什么隐秘大举动一般。我为查究竟,便化名小周,也正好他们正在用人之际,看我还算有几分本领,居然也很顺利的就入了魔教。”
说到这里,他微带歉意,对岳守成道:“不过岳师叔,当日沐师弟掉入死灵川的时候,我正好被分配在另一路对付普济寺寺的明空师兄等人,不及救援,心里着实有些抱歉。不过幸好沐师弟福大命大,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岳守成微笑道:“无妨,这也怪不了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青松道人在旁边听了,忽地哼了一声。
岳守成听在耳中,也不去理他。
青松道人转头对容云鹤道:“不过话说回来,云鹤师侄,你这番举动可实在太过冒险。要知道魔教贼子个个阴险狡诈,万一弄的不好,你受了什么伤害,我可没办法向掌门师兄交代了。”
岳守成也点了点头,道:“不错,此次下山之前,掌门师兄对你数月没有消息,心中也颇为担忧,特地私下嘱咐我们要留意你的行踪呢!”
容云鹤脸色一黯,摇头道:“唉!都是我不好,让恩师担心了。”
青松道人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想得太多,此次你立下大功,待我们将此地魔教余孽清剿干净,回山之后,掌门师兄必定不会怪你,只怕还要重重赏你也说不准呢?”
容云鹤脸上一红,道:“青松师叔,说笑了。”
岳守成淡淡道:“这也不是什么说笑,你这次的确功劳不小。不过云鹤,日后你可不要再做这种危险之事了。掌门师兄是极看重你的,日后他老人家羽化登仙之后,这掌门之位,也多半便是传给你,到时你身负重任,可不要再任性妄为了。”
容云鹤肃然道:“是。多谢青松师叔与岳师叔的教诲。”
青松道人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看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幸好今日你的伤没有伤及经脉根本,不然就麻烦了。”
容云鹤看着青松道人和岳守成都站起身来,也欲起身相送。岳守成按住了他,摇头道:“你身上有伤,好好歇息就是。这些俗礼,我们也不是在琼天山中,就能免则免了吧!”
容云鹤不好违逆于他,加上身子的确疲累,便又重新靠上了石壁,道:“多谢二位师叔,那就恕我不送了。”
青松道人挥了挥手,与岳守成向外边走去,眼看就要走到洞口,忽听着容云鹤在背后叫了一声:“岳师叔。”
岳守成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道:“怎么?”
容云鹤靠坐在石壁上,微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就忘了。去年到雷宗拜访师叔你时,林茹师叔曾提过想要一颗东南沿海特产的‘大贝珍珠’,正好我这次来到东海,就找到了一颗。师叔是否要现在观看?”
岳守成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容云鹤,笑了出来,道:“嗨,你不说,我居然也给忘记了,还好你有心,不然我回雷宗之后,只怕要被你林师叔给烦死了。”
说着,他笑着走了回去。青松道人在原地略微停了停,自然不会去打听这什么珍珠之事,便走了出去。
洞里,便只剩下了岳守成与容云鹤二人。
岳守成微笑着走了过来,但走到容云鹤身前坐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略向后看了看,淡淡道:“你林师叔的脾气向来是外和内急,早一百年前,她就跑到东海边找到了那什么大贝珍珠了。此刻无人,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容云鹤点了点头,看着岳守成,道:“师叔果然慧眼,我把师叔留下来,其实是想对你谈一谈你门下沐剑辰沐师弟的事。”
岳守成眉头一皱,心里微吃一惊,道:“他怎么了?”
容云鹤咳嗽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岳守成随即会意,身子微微前倾,凝神细听。
山洞之中,一片安静,此刻只有隐约的低语声,轻轻回荡。
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显得有些压抑,岳守成缓缓伸直身体,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看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容云鹤沉默了一会,道:“岳师叔,这件事我也犹豫了许久,但一想总不好瞒着你……”
岳守成深深呼吸,点头道:“容师侄,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了。”
容云鹤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了什么,道:“岳师叔,我看沐师弟虽然与鬼王父女认识,但似乎也还未入了邪道,只是魔教中人阴险毒辣,沐师弟年纪又轻,只怕多半会有些危险。”
岳守成哼了一声,面色如霜,冷冷道:“那个畜生,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
容云鹤向他看了一眼,道:“岳师叔,我有句话,不知……”
岳守成道:“你说。”
容云鹤道:“是。岳师叔,我之所以私下与你讲沐师弟这件事,便是希望在事情不要闹大之前,你能好生处理。青松师叔向来掌管青云刑罚,性子又颇为刚强,若为他所知,只怕沐师弟……只是他毕竟是你门下弟子,而且这些年来你想必也花了不少心血在他身上,若真要闹大了,你和青松师叔面上都不好看。所以……”他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沐师弟并无犯什么大错,你私下教诲一番,也就是了。”
岳守成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道:“容师侄,你果然有大将之风,也不枉掌门师兄这般看重你。看来日后掌门之位,非你莫属了。”
容云鹤微微低头,道:“岳师叔你过奖了。”
岳守成此刻脸色已经一切如常,淡淡微笑道:“好吧!你也快些歇息吧!这次你的好意,我雷宗一脉会记住的。”
他不知是有意无意,在“雷宗”两字之上,加重了口气。
容云鹤却似什么也听不懂一般,微笑道:“师叔太客气了。”
岳守成点了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岳守成独自一人站在树林里的僻静处,负手而立。
这时已是夜深,苍穹上繁星点点,明月高悬,明亮的月光透过森林里繁茂的枝叶,照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从黑暗中看去,他的面上眉头微皱,显然有什么心思正在思索。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岳守成转过身子,向后看去,突然一怔,讶道:“是你?”
来人却是他的妻子林茹。只见在这凄清夜里,寂静林中,她静静走来,似乎在瞬间就让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到她的身上。
彷佛,这么多年的岁月,也不曾抹去她半分的美丽。
林茹走近了,看了看岳守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刚才要大仁回来叫剑辰到这里,剑辰正好不在,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岳守成点了点头,望了林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林茹淡淡道:“你自晚上去看过容云鹤,回来一直眉头紧皱,有什么事吗?”
岳守成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放松了些,笑了笑道:“我也知道瞒不过你。”说着,便把容云鹤对他所说有关于沐剑辰的事,讲了一遍。
林茹默默地听完,沉吟片刻之后,摇头道:“先不说剑辰到底是不是和魔教的鬼王还有他那个女儿认识,但就算他们认识了,要以此说剑辰就入了魔教,甚至说他是魔教潜入琼天派的奸细,我绝然是不信的。”
岳守成哼了一声,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嘿,我以前收了五个徒弟,从老大到老五,就没有一个这么会惹事,又让我这么烦的!”
林茹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过从老大到老五,也没有一个像他这般,在同门大试上给你露脸的啊!”
岳守成窒了一下,但嘴上却不肯认输,白眼一翻,道:“切,那也叫露脸吗?被人用雷劈得像个烧焦的石头一样。”
林茹失笑,道:“哎呀!我的岳师兄,听说三百年前,你自己参加同门会武大试的时候,也不过才进了前四而已啊!”
岳守成被妻子翻出老帐,面上顿时有些尴尬,道:“那我还不是……还不是那个时候心里念着,比试的头天晚上还跑去找你,与你一起溜出来在天虚峰”虹桥“之上共看星月,一夜没睡。到了比试的时候,一点精神都没有了,哪里是东方师兄的对手?”
“呸!”林茹啐了他一口,但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看去温柔无限,彷佛又回到了当初年轻时的那个夜晚:“东方师兄天纵其才,绝顶聪明,我们这一辈弟子中,除了青玄掌门师兄,在道法修行上更无第二人比得上他。你算什么?当初进了前四,已经让你师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居然还想着打败东方师兄吗?”
岳守成呵呵一笑,明显心情也好了起来,道:“东方师兄他自然远胜于我,不过你当年却在他与我之间选了我,可见我还是有比他好的地方。”
林茹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当初鬼迷了心窍,瞎了眼了,才会跟着你的。”
岳守成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妻子,呵呵笑着,眼中满是笑意,忽然间伸出手去,拉住了林茹那柔若无骨的手。
林茹瞪了他一眼,悄声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肉麻做什么?再说等一会剑辰就要过来了,被他看见那像是什么样子!”
岳守成但笑不语,林茹微微低下头来,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夜色如水,四野无人。清凉的晚风悄悄吹过,拂动夜色里的树梢枝头。
树林里头,很是安静。
半晌,林茹忽然道:“其实,我觉得剑辰现在这个样子,倒和你当年很是相像。”说着,她抬起头,向岳守成道:“你自己有感觉吗?”
岳守成怔了一下,道:“不是吧?”
林茹微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其实当年你看起来也似乎是傻傻的样子,谁都以为你比不上那些意气风发的师兄师弟。但最后在你雷宗一脉之中,成就最大、道法最高的反而是你,你师父后来也把首座之位传给了你。”
岳守成哼了一声,道:“我那个叫做内敛,可不是傻。”
林茹失声笑了出来,摇头笑道:“你这个人啊!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不少,真拿你没办法。”顿了一下,她接着道:“不过说到剑辰,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以他这一两年间的表现,纵然不如陆听雨、夏紫凝那般的聪慧资质,但也不能说是傻瓜,我看他至少也在中人之上。只不过头些年来,被你冷落,心中有些自卑,看起来便缩手缩脚的有些木讷而已。”
说到这里,林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我一直想不通的便是,当年最粗浅的太极清虚道第一层道法,他怎么会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时间才能修好呢?”
岳守成摇了摇头,吐出了胸中一口闷气,淡淡道:“现在也不用想那么多了,等一会老六来了,我自然要好好问一问他,这些日子,他究竟干什么去了?还干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出来?”
林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不要等一会对他又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还没说话,便被你吓得话也说不出了。”
岳守成哼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怎么,我有时候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便有一股气出来。”
林茹微笑道:“其实你还不是想让你这个目前最有前途的弟子更好些,不但在道法上更进一步,就是在平日里对人处事,你也想要他像齐昊、容云鹤那般,左右逢源,将来……”说到此处,林茹微微叹息一声,停口不说了。
岳守成默然片刻,道:“怎么了?”
林茹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易,以你的性子,过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你改的像当年东方师兄一般,所以……”
岳守成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说了。”
林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道:“若是剑辰知道,他这个一向看不起他的师父,居然对他期望最大的时候,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岳守成哼了一声,一脸不屑,转过头去,道:“就他那个笨瓜样子,还让我对他期望最大?别做梦了!”
林茹在他身后,微笑地看着他,感觉到依然握着自己手的他的掌心,温暖而宽厚,彷佛,这三百年的岁月,一点也不曾改变过。
她悄悄的,也握紧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