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三怕!闲时怕遭上官盘剥、战时怕文官掣肘瞎指挥、战后怕赏罚不公,或给文官做嫁衣、或是替人受过,是为三怕。本兵只要记住这三怕,自可对症下药,还怕拿不出章程?”
“受教,受教。”石星依稀看到了方向,连连道谢。他旋即又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启亨,说到边事,我有一事不明,还想听听你的主张。”
“本兵请讲。”
“七月浙江和福建抚臣都呈送过陈情书,奏报日本或与朝鲜联兵进攻我大明。昔时许阁老尚在任上,朝鲜的帮凶嫌疑洗清。只是,日本是否会入寇我国尚难定论。不知启亨以为如何?若是此事不幸而言中,又当如何抵御?”
王基闻言,不禁击案大笑:“日本蕞尔小国,不足为惧。若非当年世庙○1怠政,国家积弊深重,又怎容区区数十倭寇横行南直隶,视十余万官军如无物的奇耻大辱?今时不同往日,灭几个来犯的海上贼酋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他若安心呆在海上,或可保条狗命,只要胆敢踏上我大明的土地,管教他有来无回。”
见王基完全没有考虑日本入寇的可能性,石星有些失落:“话虽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我只怕倭寇不肯深入内陆,只在沿海劫掠,行踪不定、难以捕捉。若是旷日持久而不能剿灭,我大明恐怕要疲于奔命了。”
“本兵言之有理。”见石星认真,王基收敛了笑容,又正色道:“国朝抵御北地鞑虏,历来是依托城池固守,再择机以骑制骑。同理,抗击海贼,歼敌于海上,不使其为祸内陆方为上策。这道理不难懂,只是,建造战船、组建水师所费甚巨,一艘大船的耗费都可以招募上万名步卒了。国库的底细,本兵比我更清楚才是。这上策只能是可望不可及。”
“上策不成,启亨你可有中策、下策?”
王基一愣,讪讪低声道:“不曾有。自嘉靖年东南平定后,倭寇实力大减,大举入侵无能为力,零星的小股倭寇袭扰偶尔有之。老实说,南边太平了二十多年,兵部早没把倭寇当回事了。国朝自建国之日起,用兵方略首重者历来都是北虏,未曾变过。”
“可现在就是不太平。启亨,我第一回接触兵戎之事,就逢此多事之秋,心中实在惶恐。”石星满面恳色,“还请不吝赐教。”
王基叹了口气。他算是瞅明白了,石星是把自己看成了救命稻草。说来也是,现在不找自己商量,跟那陈有年又能商量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他思忖片刻,再三斟酌后,才抬起头迎向石星满怀期待的热切目光:“本兵,打仗这种事说到底,一打的是人,二打的是银子。大明海疆万里,山东、浙江、南直隶、福建、广东,就连海南这样的穷乡僻壤也遭过倭寇。这万里海疆,若处处设防,国库怕是要寅吃卯粮了。所以,这银子,得地方来出。”
石星认真听着,没有发表意见。王基继续道:“沿海各省中,闽、粤山多地少,连吃饭都难,倭寇看不上,袭扰不多;而浙直富庶,倭寇向来趋之若鹜,御倭之重应放在南京,北可援山东,南可援闽粤,又是太祖高皇帝陵寝所在,重兵云集之地。浙直藩库充盈,大抵也承担得起御倭的一应费用。”
“我到任前,福建巡抚赵参鲁就上疏请示增造战船,招募水军。”
“福建贫瘠,朝廷当年禁海断了许多海民的生计,是故屈身投靠倭寇者甚多,派去福建抗倭的武官都不愿招募本地青壮。别看穿上鸳鸯袄是官兵,暗地里没准就通倭了。御敌于国门之外,赵参鲁能未雨绸缪想到此节,倒是个练达之人。”
“唔。”石星点点头,又问:“启亨还有什么可教我?”
“无他,但有一桩。国朝承平日久,少有大战事。偶有边警,多是疥廯之患,成全了一些悍勇之士的武名,却锻炼不出大将之才。本兵若是想有所作为,甄选边才是万万少不得。”
“大将之才?”石星若有所思。
“不错,非冲锋陷阵的斗将,而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自戚继光、俞大猷后,国朝虽不乏良将,缺的是大将。”
“宁远伯李成梁竟也不算?”
“以前是,现在也是,但以后就未必了。宁远伯功成名就后,心思差不多都用到别处去了。”
“启亨,依你看,当今国朝诸将,可供依仗足堪大用的有哪些?”
“昔有俞龙戚虎,今有东李西麻。辽东李氏一门,长子李如松智勇双全,只是性子急躁孤傲,行事操切,尚需磨砺。大同总兵麻贵倒是个老成之人,只是失于粗鄙,操守不太好。”
王基忘了,就在数日前,麻贵因为曾乾亨一封劾文已被石星撸掉了总兵职务,仍照称麻贵为大同总兵。
“东李西麻名头甚响,我时有耳闻,但愿名符其实。”
“其实还有一人,我甚是推崇。”王基摸了摸胡须,“本兵可听说过萧如薰?”
“萧如薰?”石星依稀记得翻阅兵部将官花名册时曾见过这个名字,当时觉得武官取这名过于文雅秀气,还多看了两眼。眼下,却是想不起来了。
“本兵不知也不奇怪。此人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宁夏参将,有勇有谋、用兵稳健。难得的是,此人颇有文才,擅长作诗,其诗作无论词藻还是立意据说都不下于寻常进士,是个少见的文武全才。”
“这等人物才做到参将,想必是年资不足?”
“那倒不是。九边之中辽东、大同、宣府战事较多,甘肃也就这两年跟着郑雒打了几仗,宁夏却是没有用武之地,无处建功,前程自然就耽搁了。这个萧如薰你不知道,但他的老岳丈你必定知道。”
“谁呀?”石星被王基勾起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