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内阁易相
九月初十这日,德荣又起了个大早,先到报国寺一带溜达了个把时辰,估摸着到了饭点上,这才悠哉闲哉往嘉味居而来。自上回在此与沈先生一晤,已经近二十天。这期间,朝局的变化可谓波涛汹涌,市井闾巷到处都能听到百姓的议论。听得多了,德荣心中存了许多疑惑,觉得该找沈先生好生聊聊。
那日回石府后,德荣进了卧房就烂醉不醒,浑不知自己在宅门口一通酒疯让女婿很是尴尬。在他醉卧期间,石星找袁锦抱怨了一通,责成爱妾好生管束岳父。石星性子内敛,说话向来点到为止,话能说到这个份上可谓是怨气冲天,就差指着鼻子大骂德荣混账了。袁锦脸皮薄,被石星骂得当场痛哭,还是高夫人居中劝解,石星方悻悻而止。
德荣醒后,起初并不知袁锦挨骂一事,只是见石府家仆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便私下找来张竹,一壶老酒、几碟小菜,开口问起,张竹悉数相告,把德荣惊得眼皮子直跳,心中万分懊悔。
听了张竹的话,德荣心生暗鬼,打这以后遇上石星,就极力察言观色,想看看石星对自己的态度变化。结果,越看越觉得对方面色不善,心中越是惴惴不安,他恨不得去找女婿,再当着他的面自己抽自己几个耳光权当赔礼道歉,只望女婿能消气,好挽回女儿大有流失之虞的恩宠。
当然,这毫无可行性可言。漫说石星怕被人戳脊梁骨,无胆消受岳父的道歉,人家都未曾明言指摘过自己半句不是,这错又从何认起?又赔的哪门子的礼?
心情一郁闷,就得找人开解,德荣立马就想到了沈先生。到了嘉味居,没看到沈先生,德荣找到陆掌柜先攀谈起来。
“陆兄,相识一场,还不知陆兄大名。未请教……?”
“在下单名一个青字,陆青是也。不知袁兄名讳?”
“小弟双名德荣,袁德荣是也。”
二人通过姓名,又是一番寒暄。德荣问道:“陆兄与沈先生的交情只怕不止店东和客人这般简单吧?”
陆青一笑:“在下与沈兄确是同乡,相识也有四十年了。前些日子袁兄突然寻他,在下不知袁兄底细,未敢以实相告,多有隐瞒,还请袁兄见谅。”
德荣讶然:“陆兄行事谨慎,又是为朋友算计,能有陆兄这样的朋友,实乃生平之幸。”
“袁兄谬赞了。”陆青很是谦逊,他看了看德荣,立刻猜到了他的来意:“袁兄此来,怕是又有什么疑难之事要找沈兄解答一二吧?”
德荣很不好意思地搓着肥白的大手,小声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陆兄。小弟确是有些麻烦事想找沈先生指点迷津。”
“果然如此。”陆青心领神会,也不多问,伸手一指楼上:“还是那个老位子,稍等片刻,沈兄今日会来。”
“叨扰,叨扰。”德荣拱拱手,抬脚上了楼。
仅在楼上等了两盏茶的工夫,就见沈惟敬负手施施然而至。“敬翁!”德荣起身见礼,不再以平辈常礼相见,第一次用起了敬语。这异乎寻常的恭敬真把惟敬吓了一大跳。
无事献殷勤,必有事相求,惟敬心中这般想,嘴上却连连推脱:“袁贤弟这是作甚?你我向来都以平辈相称,今日何须恭敬如斯?反倒生分了,这大礼真是折杀愚兄。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还是改口吧”他一边推脱,一边连连摆手。
“敬翁过谦了。敬翁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才智卓绝,怎么当不起小弟几句赞誉?”德荣见惟敬还站着,慌忙上前扶他坐下,似乎只要坐下了,这一声“敬翁”的尊称也就坐实了。
惟敬无奈,只得遂了她的意。落座后,惟敬也不绕弯子,径直问德荣:“看贤弟气色,愁眉不展,面带焦虑,想必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吧?”
“不敢瞒敬翁,”德荣刚见惟敬,心绪稍安,听他问起,方寸又乱了:“确有一桩烦心事扰得我心绪不宁,今日特来找敬翁讨个主意。”
“贤弟但说无妨。”看他说得郑重,惟敬敛了笑脸,换上肃容,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哎,不急,不急,边吃边谈吧。”德荣一招手,唤来店小二,点了几样名肴和时蔬。待店小二离去,才重新拾起话头。
“敬翁,都怪小弟前些日子酒后失态,在家门口扯住女婿胡说了几句醉话,被路边行人看了笑话。女婿心里恼我,只是不便直言,就去寻我女儿晦气,狠狠骂了一通。我心中惶恐,就怕连累女儿在家受委屈。真不知该如何与女婿修好。”
惟敬不禁莞尔,还以为多大一桩事呢,不想竟是这家长里短的破事儿。他揶揄道:“只听过老的寻小的晦气,如今小辈倒先埋怨老的不是了。要我说,你这女婿好不晓事,竟敢对岳父大人甩脸色,贤弟这女儿可算是白嫁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德容心如乱麻,竟没听出惟敬语带戏谑,倒替女婿叫屈:“也不怪女婿,全都怨我。我那女婿性子一向平和,可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人前掉了面子,心中难免怄气。我眼下肠子都悔青了,就是想不出办法补救。”说到这,德荣带着满怀希冀的眼神冲惟敬拱手作揖:“小弟愚钝,还要烦请敬翁指点一二。”
惟敬略一思忖,抬眼问道:“令爱在夫家可得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