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朝局陡变
石星回到家,满脸凝色,连晚饭也没心情与家人同席共进,只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静静回味这两天来发生的种种情形。德荣见女婿茶饭不思,心知必是朝廷公事扰心,本想问个究竟,却不敢开口。席间又见高夫人和石茂恩安之若素,似乎早已习惯石星缺席的场面,也就不再多问了。
用完晚饭,德荣径直来到袁锦房中,闲扯了几句,便叮嘱袁锦须问清楚石星因何事焦虑,交代完毕方才回自己房中歇息。这晚,袁绣也被挽留下来,陪着德荣嗑着瓜子,就着茶水,聊到近戌时分方才散了。
翌日,袁绣辞别,回了自家铺子。德荣用过早饭,趁着石星上衙的空暇又来到袁锦住处,询问女儿昨夜交代的事情。
不曾想,石星昨晚压根儿就没到袁锦处就寝。听袁锦这么一说,德荣的眉头都快皱成了个川字。连年轻貌美的妾室这里都不来,反倒是那人老珠黄的高夫人更讨喜?
见德荣心事重重的样子,袁锦猜到了八九分。“莫说我这里,夫人房里他也没去过,在书房的榻上睡了一宿。天刚蒙蒙亮,就赶去衙门了。”
德荣闻听,心结稍解,情知石星纯粹是因公务而烦恼,与女儿无关。他不再追问,离了女儿住处,回房拿了些银钱,就匆匆出了门。
出了石府,他直奔报国寺。德荣很想再会会那位见识出众的沈先生,一来可再叙乡谊,以填补在京无所事事带来的空虚感;二来或许沈先生会知道朝局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能让女婿魂不守舍、夜不归宿。
嘉味居不做早点,大清早的自然没几个客人,就连伙计也看不到踪影。陆掌柜正趴在柜台上,聚精会神地敲打着算盘珠子,清理账目,以至于德荣进了门,他也没察觉到。见他算账正算得入巷,德荣没敢打扰,只立在柜台前静候。直到陆掌柜在算盘上敲完最后一下,德荣方才上前作揖见礼。
“陆掌柜安好?”
陆掌柜猛一抬眼,打量打量德荣,发现瞅着有些眼熟,似乎就新近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何许人也。但他脸上还是堆满笑容,抬手回礼。
“怠慢,怠慢。”
德荣急不可耐地直奔主题:“掌柜可知沈先生几时来?”
“哪个沈先生?”
“就是那位浙江嘉兴府来的沈惟敬沈先生呐!”
“哦。”陆掌柜作恍然大悟状,这时总算记起眼前这个胖男人正是五六天前在店里与沈惟敬谈论书籍古玩的戆大了:“沈兄向来闲云野鹤惯了的,虽说常惠顾小店,却也没个准时。有时坐上片刻就走,有时喝酒能喝上几个时辰,要么连着几日都来,要么隔三差五地来。”
德荣略感踌躇,又问:“那昨日可曾来过?”
“来过,与几位朋友用了顿午饭就走了。”
“平日里通常都什么时候在?”
“这也没个准,沈先生交游甚广,想必也不会就我嘉味居一个去处罢?”
德荣现出失望的神情,他有些不死心,还想开口询问陆掌柜是否知道沈先生家的住址,却又觉得如此太过唐突。正犹豫间,陆掌柜反问道:“敢问尊驾是沈先生什么人?平日与沈先生一同的列位客人我多半见过,倒是尊驾面生得紧。若有什么吩咐,小可记下,待沈先生再来,一并转告如何?”
话说得极客气,德荣常年经商,何等伶俐之人?又怎会听不出陆掌柜话中存疑?“掌柜勿惊。在下前些日子在贵店偶遇沈先生,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今日冒昧叨扰,实在是昨日遇到一桩烦心事,来寻沈先生问道解惑。”
陆掌柜略一沉吟,却岔开了话题:“听先生口音不像京师本地人士?”
“在下是苏州府人氏,七月份才到的京城。”
“原来是乡友。我观尊驾相貌不俗,似是富贵之人,不知做什么好买卖?”
“惭愧,惭愧。”德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真是说不出的窘迫。他本不想再启齿谈论心痛的往事,怎奈看这陆掌柜的言行分明是有试探自家底细之意。想来这京师乃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区,忌讳多多,言路怎及江南那般宽纵?沈先生又是个好议论时局的主儿,保不齐陆掌柜是把自己误认作是锦衣卫的缇骑、东厂的番子了。
“在下原本在苏州做些绸缎生意,六月遭了一场泼天的大风暴雨,家中宅邸产业毁于一旦了。如今只好来京师投奔那不成器的犬子,就此聊度残生罢了。生意,犬子倒还上手,在下是真的不想再碰了。”
陆掌柜不禁动容,不免跟着嗟叹了几声,心中却已信了德荣。说他是厂卫的探子吧,身上一丁点京师爷们的气度都看不到。说是生意人吧,哪家铺子大清早不得开门迎客做生意?会有空暇到处闲逛,找人嚼舌根子?
“那么,兄台找沈先生,看来不是为生意上的事咯?”
“沈先生何等高人,岂会钻研这些锱铢黄白的俗务?”德荣听得陆掌柜口风有变,称自己为兄台,而不是客气而又拒人千里之外的“尊驾”,心中窃喜,暗忖陆掌柜已无顾虑,于是也改了口,索性坦承相告:“其实是小弟的女婿有些麻烦,想来想去,还得找沈先生讨个主意。”
“唔。”陆掌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上午兄台只怕指望不上了,不如晌午时候再来碰碰运气罢。”
德荣感到陆掌柜话里有话。陆掌柜看上去似乎与沈先生极熟络,甚至可能对沈先生的行踪了如指掌,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对方不明底细,不便相告罢了。让自己晌午再来更像是某种暗示。
“既然如此,小弟晌午再来。”德荣拱拱手,与陆掌柜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