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柏心里凉透了,看看地上黄毛猫儿化作的灰尘,瞧瞧那石笑眯眯的脸,呆住了。
“这可是只笑面虎,惹不得。”
他在心里说。片刻的沉默了之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不是答应他,放他一条生路么。”
“真是个书呆子,你们这阳间的男人拜堂的时候不都三拜九叩说自己一生一世只爱一人,结果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
那石满不在乎的回答。他一边说,一边用脚在黄猫化作的尘土中翻动着,不屑一顾的说道:“这黄毛猫儿少说也有五六百岁了,千变万化,无所不能,偏偏化作人形,趴在梁上等着我们来抓,这里面肯定有诈。我看这猫儿不是带着我们去河伯府,怕要是带着我们去阴曹地府啊。”
李平柏听得一头雾水,一转身,看见那海脸色煞白的坐在床边,双肩剧烈的抖动着,胸膛急剧的起伏,一颗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多少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哭,还是一个男人,这让李平柏感动之余,还有一丝的惶恐,他们二人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么。
“李平柏你就在房子里,怎么不告诉我呢?你知道,这些日子,我为了找你的三魂七魄,人都快疯了吗?”。
那海说着,抬起头来,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浸满了泪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美丽。那海白皙的皮肤,鲜红的嘴唇,漆黑的眉毛在月光里闪着诱惑的光。
李平柏呆住了。一些画面瞬间涌现在脑海里。他想起来很久之前,自己在一棵树上,看到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他想起夕阳西下的时候和人下棋;他想起春分的时候自己和一个人踏青。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记不起这个人的样子。”
“你躲在哪里?”那海歇斯底里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看着那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着头看着地面发呆。
那石看了看那海,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李平柏抬头一看,发现那海倒在了床上,满脸是血。那石着急的说:“快把灯灭了,把窗户关好,屋子里不能有光线,到那院里的井中取一碗干净水放到桌上,那海中了毒。”
李平柏着急的说:“我什么也做不了啊,我连门的出不去,我怎么取井水啊!”
“说的又不是你,书呆子你急什么。”
一只白色的小猫一边说一边从那石的包袱里钻出来,灵巧的跳上小几,吹灭油灯,关了窗户,用嘴衔了小几上的空碗出了门。
那石将那海平放在地上,解开前襟,胸膛上赫然是一个黑色的海棠花瓣样的印记。
“毒引子下在你身上,叫做海棠春睡,无色无味,要在人急情攻心,伤心心性脆弱之时,遇到猫妖死后的戾气才会发挥功效。这毒十分毒辣,取的是爱别离之苦,失而复得之喜,生命夭亡之恨。这毒不伤性命,只是会让人丢掉记忆。那石有些气喘,说话断断续续的。
“你先别慌,先容我把你的魂魄收进你体内。”
只见那海从几上取下那只乌龟,左手执笔在龟背上画了几笔,又把李平柏的头发割了一簇,绕在乌龟上的脖子上,嘴里念到,
“来是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是一同,生死富贵命中定,爱恨情仇一念空,该死之人恨已消,要活之人魂归宗,时也,命也,不可强求,急急如律令,魄归本位!”
一瞬间,李平柏心跳,体温又回来了,他百感交集。却不知道该对那石说些什么来表示自己的感谢。
那石无暇顾及李平柏的情绪,语气低沉的说:“我真是糊涂啊,怎么没想到呢,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冲着你这小县丞而来,是冲着那海。”
黑暗中,那石的声音掷地有声,李平柏看着那石那双在夜里像灯盏一样瓦蓝瓦蓝的眼睛,心里像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是因为那海呢,还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呢,他不得而知。
他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心里有些凌乱。不得不感叹起命运的无常来。不久之前他还是朝廷命官,管辖着景云县几万人口,说话也是举足轻重;可是现在却是一介布衣,还背负不祥之名;从前的朋友不见踪影,反而是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的和尚对自己牵肠挂肚。
阎罗殿里,十殿阎罗又开始无聊了。此刻正是晚课祭祀时节,在这文质彬彬的场合中,生死使徒、判官、勾魂使者都免除甲胄穿上袍服。
一日前用楷书写好的讲义已经陈列于案几之上。在赞礼官呼唱之下,两位身穿红袍的讲官出列。他们站在十殿阎罗面前,挥动手里的铜戒尺开始演讲。
这种节目,历时大半天只有讲官可以口讲指划,其他全部人员都要凝神静听。十殿阎罗听着听着就失去了庄严的仪态,他将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讲官立刻停止了讲授,大声的朗诵:“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满朝文武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十殿阎罗身上,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当之处。
于是责难不断的重复,终于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提醒之后,他恢复了端正的坐姿。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美丽的判官看着心不在焉的十殿阎罗,用袖子遮住嘴,偷偷地打了个哈欠。朦胧的睡意开始攻击她,她用力的掐了自己几下,才使自己没有睡着。
这种繁文缛节乃是这个死亡帝国中一种重要的制度,晚课祭祀的着眼点在于发挥历史的鉴戒,最后会归结到现实,以期古为今用。此刻,讲官正在用委婉的言辞,在不妨碍尊严的条件下对十殿阎罗作者必要的规劝。
十殿阎罗终于听出了一点兴趣,原来作为魂灵织者的第九代传人除了参加仪式,执行任务之外,旁人对自己还是有期待的。他甚至有点激动。
可是他的激动很快就被讲官引经据典的话语搞得晕头转向,一些子嗣,妃嫔,玩物丧志这样的词汇让他知道,原来讲官是在接二连三地映射自己。
他在想这些很重要么。一定是皇后又去拦路喊冤了。说实话,自己已经不太记得皇后的样子了。皇后还不如判官找来的狗儿有趣呢。狗儿话不多,也不会一天向朕讨要封赏,更不会每日苦口婆心的教育自己。
十殿阎罗漫无目的的神游,他的目光落在了讲官黄瘦的脸上。这位新到任的讲官嘴角有一颗痣,讨厌极了。十殿阎罗决定请他到魂离殿里和生死使徒一起管理上古神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