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君子如玉
昼夜更替,眨眼间已是过去了整整三日,袖锦瑟无心医馆事务,这几天也只接了半天的诊,其余的时间都让小药童紧闭大门,挂上了停诊休息的木牌。
三天来,袖锦瑟对竹君子的病情关心甚切,不论是抓药还是煎药都亲力亲为。又是一个下午,袖锦瑟照例熬好了养身的汤药,拿着药碗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却看见床上原来应该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男人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好看的眉,把汤药放在了桌上,伸手探了探竹君子的额头:“哎,果真……因为伤口未完全来得及处理导致感染,而后引起了发热么……”心思微转,依旧把汤药给男人灌了下去,而后踏出房门唤伙计去酒馆里沽几坛酒,自己则去打了一盆冷水,端入房中。只不过她因为背对着里屋,没有看见男人靠外侧的右手手指幅度及其微弱的动了一动,随后又归于沉寂。
不一会儿,伙计带着酒回来啦,袖锦瑟接过伙计手中的酒坛子,提着它们进了房间,而后把门、窗都紧紧关上,发热的病人受不得一点风寒的侵入。掏出怀中的锦帕在木盆中打湿,微微拧干,放在了竹君子的额头,随后挽起了他的袖子,扯开了他的衣领,袖锦瑟捏着帕子蘸着酒为他擦拭着手腕、颈部、锁骨,希望能为他降下一些温度。忙活了大约一个时辰,随着一碗退热汤药服下后不久,男子的体温终于有所回降,袖锦瑟暗暗嘘了一口气,缓缓坐趴在了床沿,头不自觉得一点一点,随后呼吸绵长,会了周公。
等再次醒来,已是黄昏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嘤咛了一声,看样子是困意还未完全褪去。袖锦瑟突然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猛的一抬头,陷入了一双清澈坦荡的眸子,那微微透着些墨绿的眸子倒映着袖锦瑟秀美的脸庞,袖锦瑟仿佛看见其中有流光闪过、波澜荡漾。竹君子见状,愉悦的一声轻笑,把怔愣的袖锦瑟唤醒,双颊微微一红,往后退了一大步:“那个……你醒了啊,我去给你煎药。”几乎是夺门而出,袖锦瑟跑到了厨房,平复着心情:他是病人,她给病人看病天经地义,跑什么呀,不过……那双眸子真是极其好看的……甩甩头,抛开各色想法,袖锦瑟恢复了淡然,开始给竹君子煎药。
看见袖锦瑟慌乱离开的背影,竹君子面上浮现了一丝迷茫,一丝无辜,但是眼中浓浓的笑意确实是掩不掉的。转头打量四周,是女子的闺房,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草药香,不远处的榻上还放着被褥和几件衣物。那姑娘就睡在那里吗?把床让给了我?听她说给我煎药,她是大夫么……心中稍稍想了一会儿,撑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衣物已被换上了袖锦瑟让张叔新买来的青色长衫,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衫,看见了意料之中的多处伤疤痕,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狰狞,伤痕都已经收口结痂,四周也没有严重发炎,看来是被处理的很好,而且上了极不错的药,又想到了袖锦瑟之前的模样,竹君子无声地笑了笑,可是下一秒眉间就出现了一个“川”字,想到那些追杀他的人,淡然如他、温润如他,也不禁觉得烦躁阴郁,此时此刻的他并不是在担心他外伤虽愈内伤未调,而是在担心万一那些人追来了,殃及了那个似水的女子该怎么办。
正当他心烦意乱之时,掩着的门被推开,一个明媚的女子端着药走了进来:“能坐起来了?给,你的药,既然醒了,那就不用我喂了吧?”悦耳的声音带着一缕不觉察的戏谑,竹君子听后,伸手端过了药碗,仰头喝下,药碗掩住了他眼中一掠而过的羞涩。放下碗后,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杯水:“药苦,清清口吧,不然容易影响食欲。”“谢谢。”竹君子自来到这里后的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很好听,醇厚不失磁性,听后仿佛春风拂面,给人以攀谈的想法,“我睡了几天了?”“三天了,刚不久你还发了一次热,身子还虚得很。”“是你救了我?不怕被我连累么?”“你晕倒在我的医馆,我若是不救,那就对不起医者仁心,至于连累,既然我都救了,想必公子榜之二的竹君子定不会让锦瑟出事的吧?诺,物归原主。”从怀里拿出他的玉笛,交还到了他的手上。“看样子,姑娘也不是个简单的医者啊。”思索了一下,小心的探出一句,随后面上便流露了后悔的神色,别人救了他,他怎么可以去试探对方呢?不过见袖锦瑟毫无恼色,心微微一松,有些小小的庆幸她并未在意。
袖锦瑟八面玲珑,又怎会听不出其中的试探之意,不过正如竹君子所想,她并未在意,人总是有些秘密的,不是吗?看着竹君子面上的后悔之色,轻轻一笑,真是个坦荡的人,果真是如竹一般正直的君子。“不论我是谁,现在我只是你的大夫,你也只是我的病人。”秋波横转,看了一眼竹君子,返身到桌前拿了针包,走到了他面前,“把上衣脱了吧,我给你上针。”竹君子有些迟疑,却还是褪去了上衣,露出如玉的胸膛,可惜歪歪扭扭的伤疤却破坏了这一切。认真的认着穴位、探着深浅,不久后竹君子背上便布满了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调息内力,自己养伤。”女声传来,竹君子毫不犹豫得照做,背后突然一热,他只觉得一道道精纯的内力随着银针,注**位,助他疗伤。
转眼间,已是晚上,因有提前差遣,伙计送了装有两人份饭菜的食盒过来,袖锦瑟接过食盒,端出饭菜,一一放在桌上,竹君子坐在床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神情有些恍惚,好像在他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的……“之前你没有醒来,我只能每日喂你一些人参水,既然醒了,就一起来吃饭吧,我让人做了些清淡的,毕竟你几天没吃,碰不得油腻。你起的来吗?”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句话,中断了竹君子的回忆,他笑了笑,扶着床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桌前。袖锦瑟帮他盛好清粥,然后自己才开始吃饭。一顿饭安静地过去,收拾完残局,袖锦瑟开口道:“天色以晚,竹君子先歇着吧,至于你的仇家,还没这资本在我天香医馆闹事。”说完,她幽幽的朝软榻走去,随手抽了一卷医书,斜卧其中。
竹君子定定地看着她,蓦然开口:“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袖锦瑟随手挥了挥:“这是医者的使命,睡吧。”一夜好眠。天际再次破晓,竹君子醒来发现袖锦瑟已不见,他起身,在桌上发现一张字条,娟秀的小字却有着几分格格不入的韧性,上面写着:“药在食盒中,趁热喝,没事别来前堂,人多混杂繁琐多。”看着这寥寥几句话,竹君子却笑了,给人感觉及其温柔。既然是她的意思,那就不去前堂了,在附近晃晃吧。在后院随处走动着,入目之处,都是一片一片的药地,散发着清新的药香。本应是恬淡祥和的场面,却有淡淡的杀气出现,竹君子立马观察四周,严阵以待,突然间,一队黑衣人凭空出现在他眼前,竹君子尚未痊愈,应付起来较为吃力,领头人仿佛发现了这点,下手更加狠厉,就在这时,医馆的伙计突然出现,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日常用的器具,而是一把把银光锃亮的长剑,伙计们有条不紊地迎敌,给竹君子以喘息的机会,黑衣人一看自己不敌,呈落败之风,赶紧飞身离开,伙计们也不恋战,护着竹君子回了房间。
在前堂,袖锦瑟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到后院,命人清理了血迹和尸体,快步走进房中。“你内伤未好,别动用内力,啧,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熟练地褪下他的衣物,袖锦瑟端来瓶瓶罐罐,小心的给他的外伤上着药,然后重新缠好了绷带。竹君子刚想坐起,就被胸口那一双小手摁住,虽说柔柔的看起来没花多大劲,但是竹君子潜意识里不想她不高兴,就顺着力道躺下了。袖锦瑟看他躺下,转过了身,眼中突然乌云密布、似是风雨欲来般压抑。
又过了几天,竹君子基本伤势好了大半,看样子也准备动身离开。“我打算离开了,毕竟恩怨还是得理清的。”淡雅的竹香自身后飘来,袖锦瑟正在分草药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竹君子自去请务必小心,刀剑无眼,要是伤的如此之重,可没有第二家天香医馆给你治。”放下手中的草药,她走到橱柜前,打开橱门拿出了几个红底紫釉的小瓷瓶向后抛去,“上好的伤药,别浪费给别人了。”低沉的笑声传来,接过瓷瓶,竹君子取下了那刻了竹节的发簪,递给了袖锦瑟。“这只发簪你拿着,以后看见公子榜上的公子羽和墨家三少,遇见困难的话可以请他们帮忙。”把发簪揣进怀里,看着竹君子那因抽走发簪而披散着的长发,袖锦瑟自梳妆匣中拿出了一只通透干净的玉簪,没有繁复的雕刻也没有任何花哨,帮他绾起了青丝。
竹君子似是没想到袖锦瑟会如此,愣了愣神,突然发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高堂在何处?”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多说,只回答了一句:“如果日后有缘再见,定当告知。”说完转身,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好像是不愿看着他的离开。
耳边风声响起,竹香消失,袖锦瑟知道他已经走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空落落的。大概是暂时的不习惯吧,自我安慰着,摸了摸那支发簪,轻笑一声回到了医馆前堂,去继续她的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