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后，秦如斯心事重重地倚在门边呆站了许久，与之前出门时的兴致高涨相比，显得低沉了许多，使得一旁的采苓时不时用古怪的眼神去瞄她，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最后终于没忍住试探道：“公主，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可惜秦如斯对她话充耳不闻，而是继续望着窗外几株刚长出新芽的梨树，默然半晌，突然开口道：“采苓，你说今年的梨树几时会开啊？”
“如今已是三月，虽说春寒料峭，不过再过上一月，也该开了。”
秦如斯拖着腮帮子若有所思道：“那看来我还能再好好看上一眼。”眼中却映着几分落寞与不舍。
“公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秦如斯使劲搓了搓脸上的肉，想要赶走心中繁杂的念想，今天一天之内所发生的事，简直让她觉得自己上辈子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公主，那和亲的事……”采苓顺手将一旁的花瓶摆正，试探着问了一句。
“听天由命。”秦如斯阴沉着脸斩钉截铁地蹦出这四个字，语毕，她又大大地叹了口气，趴在窗棂上目光呆滞，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萎靡不振的状态。
“公主，这还真一点也不像是您会说的话。”
“那是以前不踏实，现在吃过亏自然就得安分些。”秦如斯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一想到自己要嫁之人竟是那个上一世覆灭燕国的白琰，她除了恨得牙痒痒，就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公主，不过我听说，陛下要将你许配的那位王爷，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
“厉害？”秦如斯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能有多厉害？”
“这外面关于他的评价可谓众说纷纭。”采苓思索着说道，眼中竟还流露着一丝期待，“有人说他是玉树临风，英武卓绝的大英雄，也有人说他是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说，这一人竟然有这么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是不是很让叫人好奇呀。”
“确实很让人好奇。”秦如斯撇了撇嘴口气却有些鄙夷，“不过我估计前者肯定是他对自己的评价，后者才是他的真面目。”
“公主，您又没见过他，怎么就这么肯定啊？”
“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的人，肯定面目可憎。”
“您这么说，好像也不无道理。”
秦如斯没有理会采苓，兀自发着愣，脑中那张刚毅清俊的脸庞疾闪而过，耳畔响起了秦颢的话。
“既然爱而不得，就只能拱手相让了吗？”
一段用亲情所维系的感情里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爱情，上天给她这次重生的机会，究竟是为了让她弥补前世的遗憾，还是在作弄她？
“好——烦——呀——”
“烦什么呢，还没出嫁就先成了怨妇了？”
仿佛静默良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打乱了秦如斯混乱的思绪，她一个猝不及防，猛得回过了身子。
只见采苓早已不见踪影，在她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秦颢。
“皇…皇兄，你怎么来了？”秦如斯浑身僵硬地杵在原地，显然还未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如斯公主在倾华宫上吊自杀险些丢了性命，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能不来看看吗？”秦颢并没有注意到秦如斯内心的起伏，而是没好气地走上前来拿开她围在脖子上的丝绢，眯起眼睛打趣道，”嗯…幸亏脖子没断，还好还好。”
“若是断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吊死鬼了？”秦如斯朝着秦颢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就在不久之前，他明明已经心如死灰，葬身火海，与自己天人永隔，此刻，望着眼前这位意气纷发的一国之君，秦如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小斯…小斯？”秦颢拿手在秦如斯面前晃了晃，这才把沉浸在回忆中的她给唤了回来，“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秦如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过神来，却不敢迎上秦颢担忧的目光，心中像是飘了一片不肯落地的羽毛，让她整个人都感觉七上八下的。
秦颢望着秦如斯古怪的表情，沉吟片刻，突然用极其认真的口吻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愿意，就算满朝文武掀翻了天，我也不会让你嫁去周国的。”
“诶？”秦如斯一愣，忙接口道，“不，我想通了，我…我愿意嫁。”
“你说什么？你之前不是还……？”面对秦如斯突然生变得想法，秦颢讶异不已。
“既然满朝文武都这么高看我，我自然得不辱使命走这一遭啦。”
秦如斯笑嘻嘻地说着，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上天刚将这份来之不易的重逢赐予她，转眼又要离别，这即使换做是个没心没肺之人，都难免会伤怀惆怅。
“这是你的真心话？”秦颢眼波流转，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你最大的心愿，不是希望可以永远生活在一抬头就能够看见梨花的地方吗？燕国的江山，是我要背负的，不用靠牺牲自己妹妹的终身幸福来争取。”
“皇兄你误会了，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难道你要我相信，前一秒还哭闹着以死相逼的如斯公主，后一秒竟然轻而易举就答应和亲了？”
“就…就是因为和死神擦肩而过，我才想通的。”
太多的话被堵在喉咙口无法言明，秦如斯只觉心中像是被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她本想大义凛然地演出一场戏，可就在接触到秦颢怀疑的眼神时，心里的底气却突然像是被放空了一般，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开始变得生硬了起来。
看着秦颢脸上的怀疑之色渐深，再晚一步，她就已无招架之力，万分情急之下，秦如斯道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唾弃万分的理由：“那个叫白琰的，我听说他是个玉树临风，英武不凡的大英雄，所以我觉得，嫁给他也吃不亏。”
“玉树临风，英武不凡？谁告诉你的？”秦颢果然停止了眼神的逼问，万分诧异道，”我怎么听说，他这个人冷血无情，喜好杀伐，是个人见人怕的恶魔。”
“果然民间流传的就只有这两个版本。”秦如斯暗自嘟囔了一句，佯装出满心期待的样子，把采苓之前所说的话复刻了一遍，“这就更有意思啦，一个人竟然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是不是很教人好奇呀？”她说着还眨了眨眼睛，一脸拾到宝贝的得瑟模样。
“小斯……”秦颢剑眉微蹙，眼眸幽深地看着秦如斯，那种直射而来带着穿透力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一个人心底所有的秘密。正当秦如斯被看得浑身不适，只觉自己竭力隐瞒的一切都要被揭露无疑时，他突然松开眉头，嘴角晕开一抹欣慰之笑，眼中柔光闪烁。
“罢了，只要你乐意，你觉得开心，就足够了。”
“皇兄……”
秦颢的话似是穿越茫茫时空飘然而至，凝聚成无数道温暖的光亮渗进了她的心田。秦如斯怔怔地望着他，回想起二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的，鼻子一酸，在眼泪未夺眶而出之前，忽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秦颢。
淡淡的芝兰香缭绕在秦如斯的鼻尖，一想到离别已成注定，就此天各一方，她的心就像被人剜开了无数道细长的口子，不停地往里头灌着冰冷的雪水。
“怎么啦？还没出嫁就哭鼻子了？”
“没哭。”
“舍不得我这个哥哥就直说嘛。”
“舍得。”
“还嘴硬不肯承认。”
“哪有。”
秦颢听着秦如斯哽咽生涩的回答不禁嘴角上扬，然而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浅，渐渐地，竟也红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