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醒醒呀,公主...公主...”
恍惚间,一阵阵焦急的催促声充斥着耳膜,秦如斯只觉周身裹挟着暖意,她试着动了动眼珠,微启双眸,朦胧的视野间,只见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了眼帘,惊得她猛然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采苓?”
“公主您可终于醒了。”采苓激动得长出了一口气,“您这要是再不醒,整个倾华宫的人可都要畏罪自杀了。”
秦如斯怔怔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子亦如往昔的音容笑貌,默然半晌,仍旧说不出一句话。
自己与采苓从小一起长大,虽为主仆却亲如姐妹。然而采苓早已在她十八岁那年遭遇不测,为何如今,却安然无恙地守在身边?
珠帘翠幕,铜樽画屏,这周遭的布局,更是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居住的寝宫,而自己此刻,正着了一身藕色薄裳,躺在柔软温暖的卧榻上。
“采苓!”久别重逢的人竟然如往昔般出现在眼前,秦如斯鼻子一酸,二话不说便坐起身来抱着她泪如雨下,泪水都浸湿了大半边的袖子:“我一定是在做梦。”
“公主,这和亲之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您又何必寻死呢。”采苓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
“和...和亲?”
秦如斯泪眼惺忪地放开采苓,疑惑道:“什么和亲,什么寻死?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公主您在说什么胡话呀?”采苓嘴角抽搐了几下,伸手覆在秦如斯的额上皱眉道,“没发烧呀,是不是之前上吊的时候没及时救下来?”
“上吊?”秦如斯喃喃自语着,忽觉脖颈处有些细微的痛感,拿手往上一按,那种痛感便更明显了。
她愣了半晌,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立时掀开被子下了床,朝着梳妆台上的镜子冲了过去,登时便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见她白皙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淤青的伤痕,与此同时,秦如斯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那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因为不愿作为和亲的公主远嫁他国,她把心一横捧了条白绫,搬了张凳子,准备演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好戏。
“让我死吧,反正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现在吊死算了!”秦如斯抓着白绫哭天喊地,一副慷慨赴死的惨烈表情。
“公主您快下来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可全得人头落地呀!”
“是啊公主,您别赌气了,先下来再说吧,采苓已经差人去请陛下了,凡事好商量啊!”
整个倾华宫的侍女内监皆将她团团围住,一大波人群推推搡搡,好不热闹,而秦如斯的目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绝对不向威胁自己终身幸福的“恶势力”妥协。
…………
然而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事实则是,正当她在自己一个人演习上吊的时候,竟不小心踢翻了凳子,结果被白绫硬生生勒住了脖子,幸亏发现得早得救及时,否则她早已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看着秦如斯楞在原地半晌不发一言,采苓忙取过外衣披在了她身上:“公主,你还是回床上好好歇息吧,采苓这就差人去请太医。”
“不…不用了,我没事。”
秦如斯即刻制止了她,面容僵硬地回过神,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桌上摆放的这个映着青鸟图案的彩漆鎏金妆匣,明明已经被她摔断锁扣无法再用,可如今竟也完好无损地置于此处。
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之情从心底深处满溢而来,蓦然抬眼间,镜中的少女眉若远山,双瞳剪水,加之未施粉黛,愈发显出一身玉骨冰肌的清丽脱俗之气,只是如今眉心少了人情世故打磨的倦怠,反倒多了几分稚嫩。
她凝视镜中的花容许久,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公主,今日要用哪支簪子?”
秦如斯峨眉淡扫,伸手叩启了手边的妆匣。只见匣内玉翠琳琅,步摇花簪,她的眼神一一从上头掠过,拿起这支,又放下那支,嘴角渐渐扬起,连连点头道:“都好,都好。”
看着眼前一反常态的秦如斯,采苓脸上抿了抿嘴试探道:“公主,采苓知道您不想远嫁周国,陛下他必然也十分不舍,这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您…您就放宽心吧。”
“远嫁…周国?!”秦如斯闻言不由为之一振,她沉下一口气借以平复纷乱的思绪,心中突然疾闪而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不是梦?”
“采苓,我现在...几岁啊?”
“您前些日子不才刚行完十七岁成人礼吗?”采苓整张脸都纠成了一团,“公主,您…您…怎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面对采苓万分诧异的询问,秦如斯忙闪烁其词道:“哦,我…我头有些疼,有些事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头疼,您受伤的不是脖子吗?”
“这脖子不就连着头嘛。”
秦如斯已然无心再一一回答采苓喋喋不休的问题,于是便撇了撇嘴强笑着敷衍了一句,心里已是疑窦丛生。
纵使前一秒她已饮恨诀辞于世,可如今种种细看之下并非死后幻象。丧亲之痛,亡国之恨,那些曾经撕碎她人生的可怖字眼,还在遥不可及的时光那头悄然酝酿,若这是上天赐予她的一次新生,那她势必不能重蹈覆辙,而是要赶在恶果成熟之前,将其斩草除根。
毕竟天下大势风云变幻,在一切未有定数之前,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在这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之下,你不强大,就只能被人卑微地践踏在脚底,碾碎进土里,随着时代的洪流灰飞烟灭,转眼便无处可寻。
想到此处,坐在梳妆台前的秦如斯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采苓,快替我更衣,我想出去走走!”
“啊?”
“快呀!”
恍然如梦的重获新生,让秦如斯感到了一阵久违的惊喜。仿佛阔别多年再度踏足,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这个自己成长,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燕王宫,和此时此刻也身在这王宫之中的,她所失而复得的亲人。
压抑着这种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她毫不迟疑地换好衣裳,再次拥抱了一脸茫然的采苓,匆忙踏出了寝宫。
今日艳阳高照,和风微醺,眼前的燕王宫亦如往昔般巍峨气派。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楼阁林立,佳木繁荫,偶有几只倦鸟倾巢掠过,立在飞檐上窃语喘息。
秦如斯独自漫步在通向昭和殿的甬道上,昨日的厮杀和倾颓还历历在目,望着此刻的宁静安详,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从心底油然而生,让她不自禁地伸手覆上了身旁的斑驳的宫墙。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她自言自语着,不禁湿润了眼眶。
“皇兄你等等小斯,皇兄……”
清风拂面,扬裙飞袖之间,一个秀丽可人的小姑娘扯着稚嫩的嗓音,跌跌撞撞地从她身边小跑而过,突然脚底一滑跌倒在地,很快便止不住地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迷雾中跑来一名年纪稍长的少年,他紧张地蹲下身子,拿出手帕拭去小姑娘脸颊上的泪珠,揉着她受伤的膝盖皱眉道:“是不是这儿摔疼了?”
见小姑娘点头,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疼惜和内疚,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小手搭在自己的肩头,背着她站起身来,扭头宠溺地哄道:“别哭啦,我带你回宫去吃桂花红糖糕好不好。”
“好,小斯想吃…..”小姑娘闻言很快便停止抽泣,收紧了环在少年颈上的双手,破涕为笑。
少年见状欣慰地回过头来,迈着略显笨重的脚步,背着她缓缓朝前方走去。
秦如斯立在原地,回头望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愈走愈远,逐渐隐匿在甬道尽头,脸上浮现出温存的笑意,抬脚向昭和殿飞奔而去。
昭和殿为燕国历代君王处理朝政之所,秦如斯拾级而上,看守的侍卫认得她是如斯公主,忙躬身行礼,不敢多加阻拦。
秦如斯在殿门前站定,却没有立即入内,而是深吸一口气竭力装出往日寻常的模样,犹豫片刻,这才移步踏进了殿中。平素风风火火无所顾忌的如斯公主,今日的一举一动却如此拘谨生硬,倒让一旁的侍卫奇怪不已。
整间宫殿以玄色为主,朱色为辅,显得庄重大气,虽是白天,屋里仍燃着几处宫灯。四下无人,秦如斯默不作声地走了几步,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从内殿的书房中传来,让她在慌忙中站住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