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张二虎说话之前是进教室,再之前在厕所,去厕所是因为木夯和我吵架。等等,厕所?二大伯!
我忽然想起来王二还蹲在厕所等着我送纸。语文老师正在讲台上抑扬顿挫。但是管他呢,我顺手把语文书撕了两页,揣到怀里跑出去了。
厕所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是墙角扔着一根树枝,墙上一个大大的米黄色的字:“草。”
我挠挠头:“王二走了?他用什么擦的屁股?”我忍着恶心往坑里面看了一眼,看见几张皱皱巴巴的镇鬼符。
那天在学校过的还算平静,除了木夯闹了一场风波之外,再没有什么了。
回到家之后,照样的吃饭,写作业,被我爸问成绩,查背书。我像是一个闹钟,每一个零件都各司其职,在规定的时间到达规定的位置,永远都一样。
好容易折腾到九点钟,电视肯定没有我的份,我脱了衣服倒在床上,长叹一口气,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觉睡的我肚子很饿。我爬起来,揉着眼睛走出来,听见有个声音叫我:“东子,你醒啦。”
我睁开眼,看见是我爸。立刻站好了:“恩,醒了。”
没想到,今天我爸很慈祥的看着我,然后递给我一个包子。
我爸从来没这么亲切的看过我,我倒觉得有点不正常。我心里暗骂自己:这可真是贱啊。
我伸手接过包子,凉冰冰的。心想:今天这包子怎么也没热热?
我无意中看了我爸一眼,他的鬓角地方好像粘着点泥巴。
我伸手想给他弄下来。
但是我爸的反应大的出奇,敏捷的跳开,一脸的慈祥也不见了,疾言厉色的看着我:“你要干嘛?”
我有点害怕:“你脸上有泥。”
我爸伸手要摸了摸脸:“是吗?”
他一抬手,手腕从袖子里面漏出来了,我看见他的胳膊细的要命,而且上面也是一层黑乎乎的泥。
我心里害怕,两眼四处乱瞟,尽量镇定的说:“那什么,我妈呢?”
我爸指了指院子里面:“在做饭呢。”
我逃跑一样走到院子里,看见我妈坐在火堆边烧火做饭,两手不停地打哆嗦。
我走过去:“妈,我看见我爸……”
我妈脸色苍白:“孩子,别出声。一会我让你跑你就快点跑,头也别回。”
?我吓得全身发抖,和我妈蹲在一块,一个劲地填火,灶膛里已经满是柴火了。
这时候我爸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了。他把木梯搬过来,开始上房。
我扭头,看见我爸的裤子坏了一个大口子,里面露出来一截简直是皮包骨头的大腿。随着他在梯子上的动作,大腿上的泥不断地脱落。终于,一大块泥摇摇欲坠,连着腿上的皮一扯而下,随即露出里面森然的白骨来。
我妈忽然喊了一声:“快跑。”
我疯了一样向门口冲过去。身子重重的撞在大门上。大门锁着。
我惊恐万分的回头,正好眼见我爸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抓住我妈,那梯子咣当一声倒下来,把锅砸翻了。
我抱头痛哭:“这是怎么了啊。”
忽然,我想到,这是梦,这肯定是在做梦。不可能是真的。
我开始使劲掐我的胳膊,但是根本感觉不到疼。
我在院子里面乱窜,撞墙,故意摔倒,翻跟头。想把自己弄醒。
然后,我看见一束强光。模模糊糊像是从卧室的玻璃里发出来的。
我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然而,我还在做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我的眼皮,要把它合上。
我暗暗和我自己较劲:“睁开眼,睁开眼。”
终于,我的眼珠看到了玻璃窗。但是大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现实和梦不停地重合。
我一会躺在床上,一会又站在院子里。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很快就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了。
我伸伸手,撑了撑床。我觉得我的身子像是一块木头。但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的动作很慢,但是我在动,终于,我打了个滚,砰地一声,从床上掉在了地上。
我在地上瞪着眼躺了一会,地上很凉,我终于醒了。
然后我揉着眼睛走出来。这时候,我听见我爸叫我:“东子,来,吃包子。”
我惊恐的睁开眼睛,看见我爸正伸着手递过来一个包子。
我看见我爸伸手递给我包子,不由得想起昨晚的梦来,自觉不自觉的,我扭头向院子里看了一眼。
我妈坐在灶台边烧火的身影,映入眼帘。
我心底感到一阵未知的惊恐,难道说,昨晚上梦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爸见我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也不接包子,不由得有点不高兴,把包子塞在我手里说:“今天的饭晚了,吃了早点上学去。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我胆战心惊的接过包子,凉的。
我爸见我神色狐疑,不耐烦地说:“没跟你说吗?今天的饭晚了,你先吃几个凉包子吧。平时不也吃凉的吗?怎么,今天开始挑了?”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拿着凉包子就往院子里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我爸鬓角的地方果然有一片泥。
我的心七上八下,紧张的砰砰乱跳,难道说,我爸已经变成鬼了不成?
我慢慢走到我妈身边,坐下来,声音极低:“妈,我昨晚上梦见……”
我妈却没有心情听我讲,对我说:“早上跟你爸下地了。现在已经不早了,赶快吃了上学去吧,磨蹭什么。”
我无奈,只好站起身来,拿着包子往大门口走,走到门口想起来忘了拿书包,于是又折返回来。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爸搬着梯子上房,一边上,嘴里一边说:“房顶上都长草了,非得清理干净不可。不然的话,一下雨肯定漏。”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爸,眼看梦里的情景一步步变成现实。我爸距离房顶只有一步之遥了。
鬼使神差的,我大喊了一声:“小心。”
然后跑过去把我妈从灶台边拉走了。
与此同时,木梯咔嚓一声,从中间断为两截。
我爸身子在最上面,猝不及防,伸手搭住了房檐,而那半截梯子从上面掉下来,正好把锅砸翻了。
房檐是一个向下垂的斜坡,我爸扒在上面根本没有办法上去。而且那只手正在慢慢地滑下来。
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情况之危急,一望便知。
这时候再找梯子接我爸下来肯定来不及了,我妈惊魂甫定,来不及多想,哭叫着冲到屋檐下面。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爸身形急坠,从上面掉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站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我爸砸到我妈身上,然后他们两个全都摔倒在地。
我慌了,再也不记得什么荒唐的梦,连忙跑过去,只见我爸站起来,然后扶起我妈。
我爸走了两步,然后对我妈说:“伸伸胳膊腿。”
我妈动了动四肢,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爸又问:“腿没事吧。”
我妈前两天刚刚拆了石膏,两条腿还没有恢复到最好。所以我爸很是紧张。
我妈动了动腿:“没事,刚才没有砸到。”
我爸点了点头,看了看我:“你看什么?还不快去上学?早点把我们接到北京去,还用得着我搬着梯子上房吗?”
我唯唯诺诺:“拿了书包,马上走。”
然后背起书包,一溜烟的走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昨天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梦见的事居然全都发生了?但是和梦里又有一些不同。难道,我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吗?我浮想联翩,想到高兴处开始手舞足蹈,嘿嘿傻乐。
那天到了学校一切平静,我一心盼着放学好回家睡觉,看看能再做什么梦,也好验证一下,我今天的梦是巧合还是真的。
然而,在放学之前,我收到一个纸条,上面写着:“王东子,回家路上有人揍你。”
我心里气坏了,这是赤裸裸地威胁啊。我扭头看了看张二虎,把纸条扔过去:“你看看,这是谁的字。”
张二虎是我们班的笔迹鉴定专家。因为他的作业从来都是抄,认得所有人的字。
张二虎展开纸条看了看,摇摇头:“这不是咱们班的字,还有一个可能,这张字条是用左手写的。”
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会,始终想不出来,到底谁要挑衅我。
我看着张二虎:“怎么办?”
张二虎捏了捏手指:“怎么办?放了学我跟你一块走,人多就跑,人少直接上。”
我点点头。
放学的时间到了。我和张二虎都背起书包。今天的书包沉甸甸的,因为里面放的不是书,而是砖头。背在身上能当护身甲,抡起来能当流星锤。
一路上我们像是寻找接头人的特务,在街上慢慢的走,左顾右盼。
然而,马上就要走出学校区了,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我们初中是乡镇中学,盖在野地里面,好几个村子的孩子都来上学。这学校距离我们村子最近,所以大家都叫王庄初中。王庄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学校范围半里之内打了架,算是校内矛盾,顶多请家长。如果在半里之外,那就算是社会群殴了。一旦出了事,派出所出动都是轻的,往往村子里面互相勾连的大家族闻风而动,百十号人进行械斗群欧。这也是为什么猪先生在我爸面前那么怂,朱姓在我们村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个姓。
所以我和张二虎两个人在学校区转了几圈,没有遇见挑事的人反而很忐忑。因为写纸条的人如果不是虚张声势,敢在学区外动手,那可真是要玩命了。
这时候,我忽然听见有前面人喊我:“王东子。”
我身子猛地一震,狂喜道:“来了。”
我和张二虎齐刷刷转身,循声跑过去,气势如虹。
跑到半路我忽然放慢了脚步:“情况有点不对。怎么喊我的,像是个女生?”
张二虎听了听,狐疑的说:“好像是木夯。”
紧接着,又一嗓子传过来:“滚开,你谁啊你。”
我一听这声音不对头。连忙和张二虎跑过去。只见学校拐角处,三四个人围着木夯。
?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复原了。张二虎虽然一瘸一拐但是也算好的好差不多了。
我们两个走过去,要打人先立威:“你们几个谁啊。找事是吧?”
一嗓子喊出去,那几个人扭过头来,个个叼着烟。
为首的人我认识,叫王鑫泽,人称鑫哥。我一见这小子,不由得有点头疼。初三的,有名的刺头。
木夯一看见我,连忙从人圈里逃出来,躲到我身边。
鑫哥看着我们俩:“这谁啊?”
其余的人都摇了摇头。
我对木夯说:“你能别在这碍事吗?回家写作业去,明天借我抄抄。”
木夯小脸煞白,看了我一眼,扭头跑了。
我一看木夯走了,任务完成。然后向张二虎招呼了一声,扭头就跑。
鑫哥那些人不乐意了,大呼小叫追了上来。他们是初三的,腿长力气大,很快就追上了我们两个,顺手一拳打在背上。
我身上背着书包,书包里放着砖头,自然无恙,只是向前趔趄了几步。可苦了打人的鑫哥,一个劲地搓手,疼的直吸气。我心想,这一招好使啊,下次放上仙人掌。
鑫哥等人吃了亏,不肯再从背后袭击,而是后面追击,侧翼包抄,很快把我们两个围住了。
可怜我和张二虎的流星锤还没有使出来,就被人识破机关,夺下来扔在了地上。
虽然我俩勇武,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眼看一场敌众我寡的大战就要爆发。不远处有人高喝了一声:“你们干嘛呢?”
我和张二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鑫哥扭头看了一眼,纷纷抱头鼠窜。
我挠挠头,抬头看见张老师走过来了,身后跟着木夯。
张二虎小声地说:“才出狼群,又入虎口啊。”
张老师颇有兴趣的看着我们两个:“学会打群架了啊?”
我们连忙摆手:“张老师,我们是被打啊。”
张老师看来有事情要忙,摆摆手:“先回家吧,明天上学再说。”
我和张二虎欢天喜地的捡起书包,把砖头倒出来,背在身上就想走。明天是星期六,不上学,还说个屁。
木夯在我们身后关心的问:“你们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不过,你怎么招惹上那些人了?”
木夯哼了一声:“还不是怪你?”
我惊诧:“怪我?”
木夯点点头:“是啊,昨天晚上我梦见你和张二虎在这里被他们几个人打。本来我以为是一个梦,但是今天中午我看见他们几个人在男厕外面抽烟,和梦里的人一模一样,我有点担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给你写了个纸条。放学的时候走到这,正好看见他们几个聚在那里,我越想越担心,就看了他们几眼,没想到他们就把我围住了,说我瞪他们。幸好你来了。哎,看你今天差点挨揍的份上,我就原谅了你吧。”
张二虎一连串的恍然大悟:“原来纸条是你写的,用的左手吧。原来张老师是你叫过来的,我说怎么那么巧。”
但是我却听出来了玄机:“你昨晚上也做这种梦了?说实话,我梦见我家的梯子倒了,砸翻了锅,然后今天早上就真的发生了。”
木夯惊讶地看着我:“我还以为是巧合呢。”
我拍拍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张二虎两手插兜,瘸着腿走的很有个性:“别管怎么回事,咱们是惹上鑫哥了。木夯,你没事做得哪门子梦啊,要是没有你,我们哥俩也不用趟这趟浑水啊。”
木夯勃然大怒:“死瘸子你说什么呢。”
这时候,我们几个人已经走到村子里面了,远远地,看见两个大人喝醉了在吵架。我们急匆匆地躲过去,才走了一条街不到,我看见两群人正在拿着木棍铁锹打成一团。
我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再往前,还有骂街的声音。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我们村一向和和气气,怎么忽然都开始闹矛盾了?
我心里觉得很慌,忽然想起来朱家大侄子还不知道在哪虎视眈眈,更是心乱如麻。
我忐忑不安的回到家,看见我爸妈脸色很不好,皱着眉头坐在屋子里。
我心里很不安,对我妈说:“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很多人在吵架。”
我妈叹了口气:“东子,咱们村出事了。”
我心中一紧,虽然我已经猜到肯定出了什么事,但是现在听到我妈肯定的答复,心里更加沉重了。
我问:“出什么事了?”
我妈叹了口气:“中午的时候,我跟你爸都做了一个梦。”
我想起昨晚上的梦来,身子向前凑了凑:“什么梦?”
我妈说:“我们做得梦一模一样。梦见你在村子里面玩,然后走到村子外面去了,怎么叫也叫不回来,眼看着你就走远了,再也找不到了。”我妈说着,声音都变成了哭腔。
我有些错愕:“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爸接着说:“后来下午的时候我出门转了一圈,发现很多人都做了相似的梦,大致内容都是自己的亲人走到村子外面,然后不见了。现在大家开始传,说我们村现在只能进不能出,出去的都得死。现在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没有人敢试着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