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安心正与兰汀说起楚霸王项羽,那屋里就响起了《十面埋伏》。
确切的说,柔烟弹的这曲琵琶曲是曾经一度在明朝流行的《楚汉》,宋朝时便早已有了曲谱,只是略略有些不同罢了。安心自然也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异,只是心情随着那激昂的琵琶之声起伏不定。窗外此时已经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安心推开窗子任凭那寒风带着雪花飘滚进窗内,大口大口呼吸着凛冽清新的空气。不一会,她的头发、肩膀上便落了薄薄一层飞雪。她攒眉不语,眼前仿佛已见到、听到了楚汉相争中千军万马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刀光剑影惊天动地的激战场面。续而听到随后而至的低沉之音,虞姬在项羽面前横刀自吻的凄艳片断也在脑海中不停闪过。直到最后几声琵琶绝响,才恍然回过神来。
兰汀明显也为柔烟的琵琶声所打动,但却没有安心这般沉浸其中,此时她颇为担忧地抬起头来瞧了安心一眼。
那边屋内琵琶声停,众人显然还沉浸于乐音之中,久久没有人说话。过了半晌,江傲抬起头深深瞧着柔烟道:“没想到姑娘如此兰心惠质,连曲子都弹的如此不俗,竟不带一丝脂粉之气。”
其余人也都点头暗赞不语。柔烟这用以助兴的曲子,明显激起了众人心内的昂扬志气。
“柔烟献拙了。”柔烟微微笑着站起了身,打算退回兰汀给她准备客房中。毕竟,这些人与自己才相识一天,怎能同桌共食。方才弹奏一曲只为表达心里的感激,现下自然要严守礼法,不与这许多男子混在一处。
蔡襄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喃喃道:“何必如此拘泥世俗礼法,可惜。”
苏子扬亦有同感,他本就是江湖中人,对礼法之见看得更淡,此时也觉得此女子不若她曲中所表现的那般大气。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却不能说柔烟有什么错处,他也无需勉强。倒是柔烟走了,有些话更方便出口,当下望向江傲道:“若我猜的不错,令师该是昔年武林中人称‘盗圣’的范老前辈吧?”
江傲点头道:“江湖中人都以为师傅数十年前与那刘凤鸣同归于华山之颠,其实他两人并未死去。”对于苏子扬等人,江傲倒是不忌讳说出自己的来历。
“哦?”苏子扬颇有兴趣地望着江傲等待他的下文。
“当**们两人在华山战的精疲力竭,最后一同落下山崖,但恰好崖下有株古松,落下的时候消去了不少力道,是以除了受些伤痛之外并无性命之忧。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轮回,师傅便与那刘凤鸣都将恩怨看得淡了,两人结伴在华山脚下找了处僻静地方隐居下来。”江傲说起这段往事却没有什么感触,毕竟不是他亲眼所见,只是日常听范文棠说过罢了。
“你师傅要你盗那至阴对阳珠又有何用?”苏子扬沉吟道。原本这是人家的私密,他不该开口问的,只是他只知晓至阴至阳珠除了在练功时偶尔能派上些用场之外,就只能用来当作药引配药。他实在是不懂盗圣要这东西做什么,是以才开口探问。
“不知道,也许他要来也没什么用处。”江傲了然一笑道:“这几年,师傅让我出门历练历练,顺便报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物事之名叫我去盗,至于盗到之后要怎生处置,他却连提都没有提。”江傲想起自己的师傅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老头一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喜欢看到别人丢失至宝后那寻死觅活的痛苦之状。有着这种邪恶的想法,埋在他自己心中不说也罢,没人会知道,但他偏偏要夸口道——这是为江湖谋利。有得必有失,只有失去了,才知道要去珍惜,尔后才会想方设法苦练武功试图再夺回来。况且这些人得到了至宝也没见有什么用处,不过是搁在那里蒙尘罢了,他也只不过是收集起来代为保管而已。
苏子扬闻言也不禁莞尔。江湖中有许多成名的前辈都有些稀奇古怪的嗜好。自己的师傅嗜酒,那也保不定别人就嗜宝或是嗜财。
“那你现下留下这位姑娘——”苏子扬毕竟是**湖了,江傲先前表现出来的偏激模样与他本人的性子甚不相符,他不是胸无城府之人,不会平白无故就为一个女子打抱不平,更甚至这女子的来历确是有可疑之处。江傲连前段日子十二楼主瑶瑟的投怀送抱都不为所动,又怎是那种见色便起意之人。
江傲尚未开口,蔡襄已不悦道:“难道方才你是在演戏?”
江傲神秘一笑道:“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各位,只是方才那样做,也许这女子面对我时会放松些警惕露出些马脚也未可知。”说着喝了口酒道:“我也不知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正如安心所说,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
蔡襄恍然道:“你是想让她自己露出马脚以便探知她身后的主使者是何人?”
江傲点头笑道:“确是如此。既然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与其每日防备着不知敌人要使什么花招,那还不如见招接招,将计就计。”
苏子扬淡然一笑道:“只是委屈了安心。”说着又道:“我可只是就事论事,你们别以为我偏袒徒儿。”
江傲与蔡襄两人当即心内便不以为然,苏子扬不偏袒安心那才奇怪呢。只是,他的话里也明显挑明了安心对江傲的在乎,是以二人各有各的心事,沉默许久都不接话。
江傲与安心的冷战还在持续下去,见了面,谁也不理谁,各都面孔朝天,冷哼一声擦肩而过。但柔烟的存在明显使安心感觉很不舒服。每当见到这女子站在庭中用着娇柔的嗓音与江傲说话,而江傲却总是温和地望着她,安心就没由来的一阵生气。生气归生气,她却也没去找碴。柔烟也知道安心不太喜欢自己,每日里尽量不去招惹安心,其他人都报着看好戏的态度,更是对江傲的本意缄口不语,倒也使得柔烟本本份份暂时在蘅芜苑中住了下来。
这一日,十二楼中的夜云又来了。但这次她却不是纯粹来找安心拿解药的,还递给了安心一纸粉笺。
安心展开一看,笺上以蝇头小楷写着几个字——“夜,麦梨巷内十二楼,瑶瑟恭候。”看完安心皱了皱眉道:“为何她自己不来却要我去?”
夜云冷然道:“不知。”
丫丫滴,没道理呀。照理说解药还在自己手中,瑶瑟怎会在此时大摆架子起来。苏子扬此刻在蘅芜苑的事情瑶瑟想必已然知晓,她是不愿还是无颜来面对苏子扬?安心想了想道:“知道了,我会去的。”瑶瑟还没蠢到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吧,去见见她又何防。这几日安心都快被气死了,正好出门散散心。在她眼中,那个惯会勾引人、鬼计多端的瑶瑟也比现下这个“假装”楚楚可怜的柔烟要讨人喜欢的多。
朱雀门外麦梨巷,妓馆甚多,而十二楼只是其中小小不起眼的一座。楼虽小,却精致异常,门前往来人流如织。单看进出十二楼的那些嫖客们身上的衣裳,也可以瞧出十二楼必有不凡之处,接待的都是些富商巨贾、官宦权臣之辈。
安心此刻又换上了男装,赌着气一个人也不带,独自闯进了十二楼,此时正坐在雅间内等候瑶瑟露面。
妓馆之中入耳皆是丝竹之声,闻到的也都是些脂粉酒肉香气,安心正在那里闷头喝酒,一杯接一杯,似要发泄心中怨气。
“有劳公子久候,倒是瑶瑟待客不周了。”随着瑶瑟那柔媚的声音传来,门内已袅袅婷婷地站着一位绝色佳人了。
“少废话,叫我来干嘛?”安心心情不好,言语自然不客气起来,管她是十二楼楼主也好,青楼名妓也罢,甚至就算是“玉面狐狸”辛芷欣她也不在乎。
“公子爷好大火气,又是在哪着了恼了?”瑶瑟笑着坐到安心身旁替她斟酒。
“你明知道我是女的,别再一口一个公子爷了!”安心不满道。因为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称呼让她又想起了念蓉。
“可现下公子却是男装呀。”瑶瑟笑道,待见安心面上颜色不对,便转口道:“没想到姑娘倒也是爽快之人,竟不怕我在这酒中下毒,喝的如此顺当。”
安心嗤笑道:“你手上不就有些我师傅给的那些没处搁的药单药方么,难道我还怕你下毒不成!”
瑶瑟面上颜色巨变,却转瞬而逝,淡然笑道:“你已知我身份?”
“知道,却不知你为何要如此自苦。”安心倒有些同情起她来了。
“忘了温飞卿那首《瑶瑟怨》了么?自然是因为怨了。”瑶瑟长叹一声道。
“倒好,也只是怨罢了,尚没有到恨的境地。”安心微微一笑道:“你叫我来此不只是为了谈论这些陈年旧情吧?”
瑶瑟闻言一扫面上幽怨,笑道:“我找你来——是想杀你。”
安心漫不在乎笑道:“原来是想杀我,我还以为你是已灭了昊天教想让我为你解毒呢。”
“这个我自然也是想的,只是昊天教护教长老我虽能控制,但他们属下的教众有些却只听教主的话,未免有几个愚忠不识实务之辈,指责青龙、**两人卖主,想要替教主报仇。这些人分散各处,总要给我些时日慢慢收服罢。”瑶瑟说着又道:“你呢——也别总以解毒来要挟我。这一辈子,我也活够了,活得腻味了,说不定哪时厌倦了这生活真的想要与你同归于尽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心仰头喝了杯酒道:“看来你暂时是不想杀我了。那我总可以知道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吧?”
“当今太后。”瑶瑟淡然道,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安心转念一想心下便已了然。刘太后被自己迫得不得不当面饶恕了她,为了皇家威严,自然在明处是无法调遣朝廷中侍卫来与她为难了,但暗中找一些杀手来解决掉她这个隐患却也是意料中事。
“这任务你接了?”安心眼珠一转,有些摸不清瑶瑟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是啊!我能不接么?我要是不接,只怕第二天这个十二楼就要消失在京城了。我又不像你,有恃无恐,也不像昊天教,居处隐密不为人知,我这只是一座小小的青楼罢了。”瑶瑟叹息一声,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为难之处。
“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你若是这般柔弱,十二楼早都不知道被别人灭了多少回了!”安心不屑道。
“你说的也对,但我还是没必要为了你而得罪整个朝廷不是么?”瑶瑟菀然一笑。
安心摇摇头道:“你想做什么就直说吧,我此刻没心思与你在这里猜谜玩。”
“我是想让你隐姓埋名一段日子,如何?”瑶瑟笑道。
安心转念一想,道:“弄个替身?”
“姑娘果然聪明,一点就通。”瑶瑟赞道。
“不成!”安心想也不想便拒绝,她才不要偷偷摸摸过日子。况且每个人的性命都只有一次,她又有什么权利让别人替代自己去死。
“那——”瑶瑟望着她不语。
“你去把太后杀了得了。”安心烦燥道。说完,一想又道:“算了,她也没什么大恶,没必要杀了她。”
“你还是先考虑你自己的安危吧。”瑶瑟简直有些不可思义安心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人家想要杀她,她却还不忍心报复回去。虽然太后身份尊贵,但杀她的时候只要做的隐密些也没什么危险,赵祯正急着独掌朝政大权呢,再说这刘太后也活的够久了。
安心闷头思索,也不理会瑶瑟,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继续喝酒,横竖这酒跟蜜糖水儿似的,一时倒也醉不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