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殊正等得不耐,忽听一声清脆的铃声传入耳中。郑殊举目看去,只见西面大街尽头奔来一辆马车,马是纯白色高头骏马,车上珠帘翠盖,奢豪之气一时无两。郑殊本以为是凡间权贵出游,待奔得近了,却见马车前后左右并无护卫,除了一个车夫外,别无一人。正惊异间,马车已从身边呼啸而过。郑殊正欲收回目光,却见马车后面珠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绝美脸蛋来,露出一张脸不打紧,这张脸又朝他嫣然一笑,随即缩了回去。待再看时,只见街上一线轻尘,马车早已去得远了。郑殊心中怦怦乱跳,谷中诸女他也仿佛见过一些容颜美丽者,但和方才这张脸一比,无疑判若云泥。郑殊呆立原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耳边苏静叫道:“师父。”
郑殊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你买好了?”脑中兀自浮现出那张绝世容颜。
苏静道:“师父在想什么?我方才叫了你两声呢。”
郑殊面上滚烫,转过头道:“唔,没什么。”
苏静道:“没想什么怎么叫了两声都未听见?”
郑殊道:“嗯……在想如何将方才购置的材料组成灵石铳。”
苏静素知师父说话爽利,狐疑道:“只怕不是罢?”
郑殊恼羞成怒:“你穷追问个什么?有你这么做徒弟的吗?”
苏静从未见师父发怒,一时不知所措,眼圈一红,就要滴下泪来。
郑殊知道自己言语过重,笑道:“跟你说着玩呢。怎么,逛了这大半天,肚子饿不饿?”
苏静问道:“师父饿了么?”
郑殊道:“其实也不甚饿,但出来一趟不易,不在外面吃点东西,如何对得起这五脏庙?”
苏静咯咯笑道:“正是正是,师父您领路,咱们去吃饭。”
郑殊道:“流云城酒楼众多,各有千秋,咱们就近便是。拐过这个弯,便有一间酒楼,名唤易牙楼,味道不错,手撕獐腿犹是一绝,咱们去罢。”
苏静道:“未必比得上师父手艺。”
郑殊道:“小丫头不可小瞧天下人,术业有专攻,我虽然烹饪手艺不差,但也只是不差而已,比起名家毕生浸淫,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你待会尝尝便知。”
言毕已至易牙楼。小二迎上来哈腰问道:“两位仙师有何吩咐?”
郑殊道:“自然是来吃饭喝酒。”
苏静一笑道:“给我们来个雅间。”
郑殊道:“你倒是挺熟,不过不要雅间,大厅中一起吃着才热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关起门来吃大餐,有何趣味?”
小二忙将二人引至一处靠窗处空桌,又问:“仙师要些什么?”
郑殊道:“将你们特席来一份。”小二知道遇上大主顾,慌忙应是,自去安排。
苏静知道师父钱财富足,并不劝说,笑吟吟说道:“师父,我没来时,您在谷中也是自己关起门来吃大餐啊。”
郑殊哈哈笑道:“我那可称不上大餐,有时一碗素面便打发了。”
苏静想起师父一人独处十余年,不禁黯然。
大酒楼毕竟有大风范,不过盏茶工夫,席面已至。小二解释道:“二位是神仙,这席面与凡席便不相同,一体荤腥,俱是低阶妖兽炮制;一体青素,俱是灵气充盈之地生长,食之对仙体多有裨益。”
郑殊道:“有劳了。”随手赏了他一块大银。
小二满面堆笑,正待告退,忽听门外玉铃声响,随着一声马嘶,走进两个人来。
郑殊从一听见铃声,心头便跳个不停,直至见到这两人,更是眼睛发直。说是见到两人,其实是见到一人,后面的马夫他恍如未见。他偷眼瞧向那女子,正是先前马车中探出的那张脸。只见她大约二十来岁,穿着翠绿衣裙,一头秀发整齐披在肩上,用一根碧玉钗子轻轻绾住。腰间却挂着一柄短剑。她体态本来纤细,这柄短剑一悬,不减其色,反增其美。只觉她浑身上下无不是美到毫巅。此时尚未正午,店里酒客不多,此时齐齐惊艳。却见后面马夫摘下斗笠,目光朝四方一转,众人只觉两道寒箭直射而来,慌忙低头用饭。
郑殊自那女子一进来,眼睛便没离过她身,又不敢直视,只是偷偷斜睨。此时被那马夫目光一激,打了个冷战,只觉全身冰寒。苏静移过椅子坐在郑殊身边,伸出左手轻轻抓住郑殊右手,轻声道:“师父,不可多看。”
郑殊只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冰寒立解,知晓对方亦是仙界中人,却还是忍不住向那女子偷瞧了一眼。
郑殊神态,苏静一直看在眼里,却并未说话,拿过坛子给郑殊满上一碗,道:“师父,喝酒么?徒儿也想喝一点。”
郑殊暗叹一声,回过神来道:“你会喝酒?”
苏静笑道:“不会喝。不过修仙之人体内灵气流转,少喝一点是醉不倒的。”
郑殊道:“如此最好,以后正可陪师父对酌。”
苏静抿嘴笑道:“像师父那般喝法,我可不行。”
郑殊道:“不用像我,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此时忽听那女子道:“小二,要张靠窗的桌子。”这声音脆而不厉,柔而不娇,众人只觉遍体舒服。那女子又转头向那马夫道:“阿秋,你自己去叫桌特席饮酒罢。”
小二为难道:“仙姑,您看我这店子就一张桌子靠窗,这二位仙师先已坐了,此时方才动筷。仙姑屈就一二可好?”
那女子尚未言语,只见那汉子又朝小二一瞪。小二魂都散了大半,忙抖着身子朝郑殊一桌走来深深躬了一躬,郑殊暗叹一声,见他可怜,正待相让。那女子却走过来抱拳笑道:“二位道友,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同桌一饮?”
郑殊心中又跳了起来,险些失态,勉强整顿神色,立起还礼道:“哪里哪里,出门即是朋友,在下求之不得。”
小二听得此言,如蒙大赦,慌忙退去。
苏静不言不语,倒了一杯酒小饮。那女子喜道:“叨扰叨扰,小妹名叫李微,请教兄台尊名?”说罢在郑殊对面坐了下来。
郑殊道:“不敢,在下流云剑派郑殊。”
那女子笑道:“兄台真是好雅兴,携带俏俾临江对酌。”
苏静心中有气,道:“这是我师父。”
那女子恍然道:“有罪有罪,该罚一杯。”说罢提壶倒酒,一饮而尽,玉雪般的脸上顿时浮起两朵彤霞。又拿出一对翠碧镯子,向苏静道:“我言语孟浪,师侄原谅则个。这对镯子内有阵法,有加速灵气运转之效。算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修炼时戴在腕上,不无补益。”
苏静道:“我师父替我买了一对,我不要。”
郑殊道:“这位师姑美意,如何不受,赶紧谢过。”
苏静内心委屈,又不敢违背师父言语,只得起身道:“谢过仙子。”究竟不肯叫她师姑。师父与友对饮,按说她倒酒乃是自然之理,但此时不知为何,一股愤愤之意直从心底透了出来,竟不动作。
郑殊给李微倒上酒,举杯道:“幸会。”仰头喝尽。李微笑着喝了,问道:“小妹观看郑兄书卷之气溢于眉间,只怕笔墨功底不浅。”
郑殊道:“过奖过奖,稍有涉猎而已。”
李微自怀中拿出一幅画轴道:“前些日子我亦坐在此处小酌,见窗外江天一色,帆影点点,归后回味无穷,不由信笔涂鸦,还请郑兄指教。”
郑殊口中连道不敢,双手接过展开细赏。只见画上夕照临波,江流如带,远远与云天相接,店内本来极暖,郑殊却觉一股湿雾扑面而来。而画中舟上只隐隐画出人影,似在对舟饮酒,不见其容,但耳边却似能听见渔歌。心中想道:“这女子画功只怕与我不相上下。”不觉由衷赞道:“画水易,画寒难,画人易,画声难。仙子妙笔,在下叹为观止。”
李微谢道:“得郑兄一言,小妹三生有幸。小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郑兄可否成全?”
郑殊受宠若惊,忙道:“仙子但有所命,不敢不从。”
李微道:“小妹自幼于丹青一道独有所衷,今日得郑兄一赞,深感不负平生。但于诗书一道却只平平。不知郑兄可否帮小妹在画上题诗一首,以作纪念?”
郑殊道:“在下于诗词一道也不甚通,但仙子既有所命,只好献拙。”
李微大喜,端起酒道:“郑兄如此人物,岂有不通之理?先敬郑兄一杯。”
郑殊浑身飘飘欲醉,急忙饮了。李微起身向外走出,须臾拿来笔墨,置于旁边空桌之上。亲自研墨,请郑殊题诗。
郑殊在桌上铺好画卷,略一沉吟,提笔书道:“微波隐隐随云远,殊******照雾生。满载舱头渔唱晚,江湖相遇一杯倾。”郑殊性本随和,字随性转,题在画上,尤见飘逸。
此时墨迹未干,画轴犹用镇尺压在桌上。李微观赏良久,赞道:“郑兄书法灵动,最合我意。诗意更是绝妙。”说罢似笑非笑地看向郑殊。郑殊将二人单字嵌入诗中,怕李微怪他唐突,心下惴惴。此时见她神态,并未有怪责之意。脸上发热道:“谬赞,谬赞。”
二人喝一阵,谈一阵,不觉时日之过。郑殊既觉乐在其中,李微也不相催。苏静一直在旁冷眼相看。眼见天色渐晚,不由道:“师父,再谈就回不去啦。”
郑殊不答,李微起身道:“劳郑兄款待,又得墨宝,小妹三生有幸,这里谢过。”说罢抱拳一拜,又道:“夜色将至,小妹亦不便久留。不知郑兄一月之后是否有空,到时再与郑兄杯酒言欢。”
郑殊大喜道:“正巧一月后我有一件物事要取,就于下月今日在此相聚。”
李微道:“不见不散。”叫过阿秋道:“这位郑公子请我,你付了自己酒钱,另嘱小二下月今日务必留下此桌,付与订金。”说罢取过桌上画轴,小心收好。
郑殊也付了酒钱,四人一起出门。李微上了马车,阿秋虚鞭一扬,马车绝尘而去。
苏静见郑殊兀自向马车离去方向注目,拉了拉他衣角道:“师父,她早走远了。”
郑殊回过神来道:“正是,正是。咱们回去罢。”
苏静道:“先前那车夫一眼,暗含法力,师父身子感觉如何?”
郑殊道:“他又不是对我,再说其时素不相识,威慑足矣,怎会伤人?”
苏静握住他手,放出灵气在他周身走了一遍,见无异状,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