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花园,众人三三两两一起说着话。蒋昭却是拉着魏无忌、石岩、柳宸、颜镇一起喝酒,虽然是果酒,但几人今日都很开心,却也是喝的有些多,都有了几分醉意。
颜镇,工部侍郎颜权之子,本来工部侍郎才是四品官员,颜镇又无功名在身,在洛阳也没什么名气,然而他为何会在秦王宴上,与魏国公府的公子、东海侯世子同列呢?原来初春时节,皇帝给四皇子选妃,选中了工部侍郎颜权家的长女,只等颜家女儿及笄便嫁入秦王府,作正妃。因而这颜镇便是秦王的大舅子,有了这一层关系,颜镇能与秦王喝酒,也就不稀奇了。
魏无忌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酒,昏昏沉沉中他记得自己出了秦王府。他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马车停在了同文馆的外面。
同文馆,是贵族子弟启蒙的地方,有专门教导礼仪,经史,骑射的老师,说白了就是贵族学堂,而且分男女两部。
怎么又到了同文馆?他有些疑惑,算了,自己既然到了这里,不如去看看曾诚师兄。说起这位师兄,也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曾诚年幼失怙,母亲改嫁,他跟随叔父流落江湖,十四岁时,叔父病死,他独自闯荡江湖,做过帮工、当过账房,在大户人家做过管事,也当过行脚商人。二十岁时游历洛阳,被大儒梅棕收为入室弟子,在梅棕座下侍奉两年有余,他因入过贱籍,因而失去出仕的资格,后来梅棕推荐他在这同文馆坐馆,当了教书先生。魏无忌平日与这位师兄倒是经常往来,一来这位师兄闯荡过江湖,见多识广。二来他学识渊博,为人风趣;他虽然比魏无忌大了近十岁,却与魏无忌很是投缘二人同出自梅棕门下,是师兄弟关系,因而更加亲近。
“平安,我要去拜访师兄,你立马去买一份礼物来,不需要太贵重,如往日一般即可”。魏无忌吩咐道,他坐在马车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刚才来的路上,公子爷已经吩咐备好了”。平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喔?”魏无忌有些发愣,自己喝多了些,有些头晕,又坐了一会,才清醒了很多。
“带上礼物,我们去同文馆探望师兄”魏无忌吩咐道,平安掀开帘子,魏无忌走下马车,二人往同文馆走去,他吩咐身后的侍卫在外面等着。
同文馆的大门处有侍卫把手,魏无忌经常来同文馆,他们自然知道魏无忌的身份,卫士自然不敢过来阻拦他。
刚进大门,立马有一名卫士走了上来,行礼道:“公子找谁?”
“我找曾诚,不知他可在这里”魏无忌问道。
“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带公子进去寻他”,那卫士回答道。
“不用了,我知道他在哪儿授课”魏无忌摆了摆手。
他带着平安径直去找曾诚,曾诚在同文馆主讲经史,他的学生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大都是官员家的子弟,有的孩子脾气不小,对他颇有怠慢,而曾诚却十分有耐心。
代课的先生听说魏无忌找曾诚,便亲自出来告知魏无忌。
“不好意思,魏公子,今日曾兄应邀去了隔壁,给女学堂的学生们讲大学,所以今天由我给学生们代课”。那先生对魏无忌道。
“原来如此,打扰先生了!无忌告辞”魏无忌道。
那布衣先生连称不敢。
同文馆女学堂有学生近两百人,都是一些世家千金,只不过真正的高门嫡女却很少来这里,真正的高门嫡女都是从宫里请了教养嬷嬷在府中单独教导,自然不会来同文馆了。魏姒、魏媛两姐妹都在女学堂里读书,本来晋阳公主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两个女儿礼仪,但是后来魏姒说,想去同文馆学习,一来可以与京城的大家千金切磋交流,二来也可以结识一些闺中密友,晋阳公主很是赞同,便禀告了老夫人,将二人送进了女学堂。
魏媛作为晋阳长公主的女儿,又是魏国公府的嫡女,自然很多人巴结,魏姒虽然养在晋阳公主膝下,但名义上还是庶女,因而与她交往的要少很多。魏姒比魏媛要大,自然比魏媛分的清楚些,知道那些人是可以结交,哪些人是在奉承,因而时常告诫妹妹。
魏姒的琴艺、诗画都很好,特别是琴艺和作诗,堪称双绝,魏媛则是喜欢画画,虽然比魏姒小四岁,但画功已不遑多让。
“姐姐,你下次一定要给那袁琳好看,姐姐只是不屑于和她争而已,她还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了”魏媛气鼓鼓的给魏姒说着。
另外一边,几个孩将一个红衣女孩围在中央,正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魏姒捧着一本书,却是笑着安抚魏媛:“何必与人争个高低呢”。
“人家就是看不惯她趾高气扬的样子嘛!”魏媛气呼呼的道。
“你呀你呀,这么小,性子怎么这么好强”魏姒苦笑着,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四姐姐,魏媛说得对,你看袁琳那样子,真是让人气愤”。魏媛的闺蜜,福宁公主的女儿罗丹道,“你看她,还穿一身大红色,平日里还舞刀弄枪的,哪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魏姒笑而不语,这个袁琳她是知道,袁琳刚来洛阳不久,就进了女学堂学习,袁琳的父亲袁钢乃是西北都指挥使,加封宁远将军,前不久在西北大败西漠军队。朝廷论功行赏,据闻要封袁钢宣平侯,可以算是近十年来,封侯第一人啊。
袁家出身平民,如今虽然显贵,但在魏媛这些豪门千金眼中,完全就是暴发户的样子,魏媛自然是看不上她。
魏姒并不想和别人争强好胜,一来是她性格使然,二来自己身份尴尬,比不得魏媛嫡女的身份,所以为人很是低调。
只是你不愿找麻烦,但有时候麻烦总是会找上你。
“姐姐,她们往我们这边来了”魏媛低声道,果然袁琳向自己走了过来,魏姒并不作声,只是低头看自己的书。
袁琳走到魏姒身前,对魏姒道:“我曾听闻魏国公府乃是大周第一武将世家,从开国元帅,到抗胡名帅,到平倭名将,我常听父亲说起,我大周边境,若没有魏国公府,必然战乱四起,袁琳虽是女子,但对魏国公府一直仰慕不已。不知四小姐、五小姐可得到魏国公的一些传承?”
魏姒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回答道:“承蒙袁家小姐夸奖,魏国公府哪有袁将军说的那般,只不过承蒙皇帝陛下恩宠,略有几分功劳,所以能一直为国贡献一份力量,只不过外人无知,对魏国公府多有夸赞,袁小姐出身名门,切不可人云亦云?”
“至于国公府的传承,我与小妹资质驽钝,只些许识的几个字,没能学到半分,倒是令袁小姐失望了”。
袁琳微愣,自己听这魏国公府四小姐所言,似在贬低国公府,又似在维护国公府,这些京城的高门嫡女说话,真是云里雾里的,只不过她们两姐妹都不曾学武,倒也是一件憾事。她微微有些失望。
袁琳回答道:“是我妄言了,四小姐切莫在意”。
魏姒反倒微微一愣,她一开始以为袁琳是故意害国公府,所以说出魏国公府是大周顶梁柱的话,就是为了有心人听去。所以她才说魏国公府不过是依靠皇帝恩宠,才有机会立下功劳,外面无知的人不清楚实情,特意夸大而已,顺便讽刺袁琳不要做无知的人。哪知道袁琳似乎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反而真诚的道歉,这让魏姒有些讶异。事实上,这倒是魏姒多心了,袁琳长在西北灵州,心性单纯,不知道这京城的弯弯绕绕,在她心中,魏国公府确实立下过不少汉马功劳,只是她不知道所有的功勋之家,最害怕的就是‘功高震住’这四个字,所以魏姒反应才那么强烈。
“快去看,快去看,先生在和一位公子说话呢,那位公子好英俊啊!”有女学生匆匆忙忙往外走。
“真的吗?真的吗?在哪里啊?”有人问。
大周的女性虽然不常抛头露面,但也很是开放,并且也常讨论洛阳的世家公子。女学堂除了偶尔有男先生,很少有男子出入,今日竟然有男子来学堂,听说还长的十分英俊,气宇不凡,众多女学生不免好奇,都争先去看。
魏媛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何必去凑热闹,静下来看会书,过一会儿就放学了,收拾下东西也好”魏姒道。
“去嘛,四姐,你陪我去嘛,我一个害怕”魏媛撒娇道,她抱住魏姒的手臂不依不饶的恳求道。
魏姒终于熬不住魏媛的软磨硬泡,只好陪着魏媛往外走去,袁琳等人也走了出去。
女学堂终究都是女学生,曾诚并没有请魏无忌往内院走,况且他也不是女学堂的先生,所以二人便站在外院的垂花门边。
魏无忌开口道:“其实无忌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有一件事请教师兄”
曾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中等身材,身形偏瘦,他没有家人,吃住都在同文馆,有时候在洛阳郊外的灵隐寺苦读。他的朋友极少,除了几个师兄弟,他可谓是无亲无故。
“无忌可是遇到过什么难题?”曾诚问道。
“师兄应该猜到了吧!梅师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梅师曾经说过他从不受人礼物,而且六十大寿也不准备宴请,只请几个亲友弟子热闹一番便可,小弟有幸,得了梅师一份请帖”魏无忌道。
“无忌是不知道该不该备份礼物是吧?”曾诚笑道。
“正是”魏无忌道。
曾诚笑道:“恩师当世大儒,最爱的当然是墨宝,可是世人不知,恩师还有一个爱好,那便是观星术,我在恩师座下,曾听恩师闲时说起,‘不能一窥星空万象,实乃人生一大憾事’,无忌若是有心,可以留意一番,若是求之不得,当然也不能空手而去,收拾一两本古籍,想来恩师也会喜欢”。
“原来恩师喜欢观星,这可真是太好了,师兄不知道,我祖母最喜欢观星了,年轻时还研究过观星,收藏过不少观星的孤本”魏无忌大喜道。
曾诚道:”我记得听无忌提起过,老夫人是临川谢家人?”
魏无忌道:“正是”
“那便不奇怪了,谢家也是传承近两百年的书香世家了”。曾诚感慨道。
“对了,我也有件事情和你说”曾诚道,“刘锦亭师兄等两日就要进京了,谢卓师兄请了几个在京的同窗,在天香楼给刘师兄接风洗尘,时间大概是三日后,谢师兄叮嘱我一定把你也带去”。
“真的吗?小弟到时一定去,到时我来寻师兄,我二人一起去”魏无忌大喜道。
你道为何魏无忌会如此高兴,只因这刘锦亭实在是名气很大。
刘锦亭,讳松,字锦亭,福建厦门人,永泰四年进士及第,永泰帝钦点殿试状元,只是他并没有留在翰林院,而是直接补了福建行省的一个知县的实缺,当时倭寇屡屡骚扰沿海地区,刘锦亭所在县城被数百倭寇围困,刘锦亭手持宝剑发动县城的青壮年守城,坚守三日,并趁着倭寇大意,以火攻之计,烧死两百多倭寇,终于等来援兵,刘锦亭从此声名鹊起,永泰十一年,魏国公世子、驸马都尉魏健奉命在福建招募水师,时任福州知府的刘锦亭大力支持魏健,帮助魏健解决了后勤、兵源问题。永泰十三年,福建水师主动出击,在三沙岛与倭寇大战,剿灭倭寇近万,摧毁船只数百,取得“三沙岛大捷”,使得倭寇元气大伤,从此不敢轻易犯边。刘锦亭布衣出身,能以以三十六的年纪坐镇一省巡抚,这是永泰朝独一份。
众位女学生都偷偷跑到院子的窗子边,踮起脚尖往外院看。
“这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人偷偷问。
“不知道,没见过”一个女学生回答。
众人议论纷纷,而在外院门口说话的魏无忌、曾诚二人却像是一无所知一般。
袁琳站在窗子后面,偷偷往外看,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正和先生说着话,他面上带着笑,穿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根白丝线束着一半以上的深蓝色头发高高的遂在脑后,浓眉下黑色眼睛像明亮的星星,深邃而悠远。她看的呆了,怔怔的,一动不动。
“真丢脸,一个大家闺秀直勾勾盯着男子看,真不知羞耻”魏媛酸溜溜的道,她身形矮小,根本看不到外面,但却是发现了袁琳的异状。魏姒则是来了迟了些,只能待在后面。
袁琳猛地醒转过来,听得魏媛的话,脸色羞的通红,便开口到:“五小姐来我这里看吧”,说罢让了开去。魏媛也不客气,就踮起脚尖去看,但依然看不到。
魏姒连忙上前去抱住她,魏媛才勉强看到外面。
“是三哥”魏媛惊喜道。
诸位女学生听到魏媛的声音都向她看来,她却毫不在意。
她挣脱魏姒的手臂,急急忙忙往外跑,魏姒称此往外院外看去,那在垂花门下与先生交谈的不正是自己的三哥嘛!
“三哥,三哥”魏媛连着叫了两声,向魏无忌跑去,魏姒踩着小碎步跟在她身后。
魏无忌听到魏媛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更盛。魏媛在离魏无忌几步开外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缓了缓,才踩着碎步向魏无忌走去,魏无忌忍不住“哈哈”大笑。
“三哥,你怎么来了?”魏媛羞红了脸,连忙问道。
“我来接你和你四妹妹回家”魏无忌道。
“你骗人,你明明是来找先生的”魏姒嘟着嘴道。
“我怎的骗你了,我就是来接你的,顺便向先生询问一下你的学习课业”。魏无忌笑道。
“我才不信呢!”魏姒偏了偏头。
魏无忌伸手点了点她的头,开口道:“鬼灵精”。
这时魏媛也到了,她先向曾诚行了弟子礼,又向魏无忌福了一福,叫了一声“三哥”。
魏无忌点了点头,给曾诚介绍道:“这是我四妹妹”然后又指了指魏媛,“这是我五妹妹”。
“我已经认识两位小姐了,都是难得一见的才女啊”曾诚道。
“师兄切不可夸奖她们”魏无忌道。
“我从来都是实话实说的”曾诚笑道。
二人说了一会话,魏无忌便准备回去了。
“师兄,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魏无忌道。
“好,只是师弟别忘了三日后的聚会”曾诚道。
“无忌不敢忘,另外,我两个妹妹我就先领回去了”魏无忌道。
“反正也到了收馆的时辰了,就先回去吧”。曾诚道。
“好了,你们两个快去收拾收拾,我们回家啦!”魏无忌对自己的两位妹妹说。
“好耶!”魏媛低声轻呼,脸上却是掩不住喜悦。
魏姒则是向曾诚福了一福,道谢道:“谢谢先生”。
二人匆匆忙忙的去收拾东西。与魏无忌一起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