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出来,惊讶的不止是杨氏,其他人皆是愣了愣。随即,喧闹之声不绝于耳。虽有赫连俊雄在场,只是,那长舌妇人,爱看热闹之人,哪里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哟,听听,这番话居然能从我们的大小姐嘴里说出来,今天的太阳怕是从西边出来了吧!”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分外刺耳。
东方涵诺闻言,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从杨氏的怀里起身,淡淡的扫过说话之人,只见那人一身紫红色绸衣,瘦长的脸颊,丹凤眼,凸颧骨,嘴唇薄而唇角上翘。二夫人,虽有几分姿色,却不是个好想与的角色。
心中暗暗给自己提个醒,能碍着赫连俊雄在主位上,却也能出言讽刺,看来这个二夫人还是很得宠的。
不予理会,径直走到主位前,对着轮廓分明,眼神矍铄的中年男人,委身福了福道:“女儿见过爹爹。”
半响,主位上的人并没有发话,东方涵诺兀自疑惑,难道是自己突然的转变,引起了众人的怀疑?抬起头,想看看赫连俊雄的神色。
“嗤,不过是学了几句鹦鹉学舌的傻子。老爷不会真以为傻了十几年的傻子,突然之间就变得聪明了?”二夫人出言讽刺道。
下面不知有谁,听了二夫人的这句话,笑出声来。
“住嘴!堂堂宰相府,就是这样立规矩的?!”赫连俊雄眉头深锁,虽然对于这个痴傻的女儿一直不待见,但好歹也是相府的嫡出小姐,这样被耻笑,丢的可是自己的这张老脸。
老……老爷。”二夫人显然被吓住了,神色凄惶的望着赫连俊雄,见赫连俊雄只是盯着东方涵诺,完全没有看自己,于是,转而美目恨恨的瞪着东方涵诺。
诺诺,这是怎么一回事?听下人说,你不慎自景王的画舫上摔下落水,可有此事?”
“回爹爹,是有此事。女儿一时不慎。还请爹爹放心,女儿以后不会再做傻事,丢赫连府的脸面。”抬起头,直视赫连俊雄的眼睛,一句话,掷地有声。即承认错误,也保证自己今后的行为。这一举,乃是先发制人。
盯着看了东方涵诺半晌,赫连俊雄觉得这个女儿完全不是先前的模样,此时不卑不亢,既不推卸隐瞒,说话条理清晰,与那个痴傻疯癫的形象完全颠覆。
“你……”赫连俊雄在官场纵横了这么多年,早已修炼成精,此刻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词穷。
任谁养了十几年,被人嘲笑了十几年的傻女儿,突然之间,变得端庄大方,一脸淡定从容。这样的改变,犹如星移斗转,任谁想来都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一幕,却真正的摆在你面前,由不得你不信。赫连俊雄迷惘了,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东方涵诺一直注视着赫连俊雄的神色,见他眼光流转,亦知道他在怀疑什么,眼底划过一丝不为人察觉到讽刺,自己的亲身女儿,跳湖自杀,没了关心不说,第一个想着的,却是相府的颜面。可见,在这样的世家大族当中,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她好想师父。
香菱见二夫人欺负小姐不说,连老爷也这般对小姐,咬紧了牙,心里头对一个劲刁难小姐的二夫人很是恼恨,但她又不能上前说些什么,毕竟她是个丫鬟,人微言轻,说了怕也没有作用。
“香菱,你一路陪伴着小姐,她何时变聪明的?”二夫人这时眼神一扫看向那边低头的香菱。
香菱闻言,上前迫不及待开口道,“回夫人,小姐自落水后被救起醒来就神志清明了还有一个人是跪在了城门口的霓舞,那个炎家最后活下的人,把自己一滴血给了小姐,奴婢斗胆说一句,小姐是因祸得福,吉人自有天相。”
“听你这么一番说辞,淹个水都能把个傻子跳聪明了,那全天下的傻子还看什么大夫,都一齐跳湖算了。保不准,也能有我们大小姐这般有福气!”二夫人刘氏把傻子二字咬得很重,分明是不相信这一说辞。十几年她是亲眼看着赫连和雅的为人,不像是个装傻的,这会儿景王有意退婚,这人就聪明了,摆明了其中有猫腻……
“什么,那个炎家最后活下的人,她不是应该在城门口吗?
她把炎家传家之宝给了小姐。
炎家传家之宝?听闻得此宝物者得天下,她这么会舍给大小姐。
二夫人盯着东方涵诺腰间的那把萧,“呵!妹妹,我知道你眼睛毒的狠,可我的诺诺傻人有傻福,终于恢复正常了。难道事儿你也看不顺眼?”端坐在上的杨氏忍无可忍,开口便与刘氏针锋相对,她虽是没有了主母权利的正室,可怎说还是赫连俊雄的发妻,地位还是摆在那儿的。
“是啊,你这般说着,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赫连俊雄的女儿不傻了,聪明了,还有人不满了不是?!”这一问,可大可小,既然自己的傻女儿不傻了,那就是因祸得福,看还有人敢笑话他赫连俊雄。
“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二夫人在下人面前一副强势的模样,在赫连俊雄面前,弱弱的开口辩解道。
“爹爹,我知道二夫人想说什么。”她美眸轻转,眸光环视众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也知道,诺诺刚出生那几年也是聪明伶俐的,只是生了一场大病,才成了那一副痴傻模样。”
现在病好了,是我们赫连家的福气庇佑。莫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是个痴傻的,丢赫连家脸面的诺诺!”
看了一圈众人,眼睛最后还是定定的落在了二夫人身上。,很多事情虽然不是很清楚,却并不代表就可以任意受人欺负。人不犯我我自不犯人,但是找上来的麻烦,不能不让她尝尝惹祸上身的味道。
“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家法伺候!”赫连俊雄眼光犀利的扫过众人,落在东方涵诺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诺诺,谢过爹爹。”清脆悦耳的声音,明媚如画的面容,淡淡然的站立在大厅之间,紫色夹袄,贵气天成。白若玉盘的肌肤,黑发随意盘起,风轻轻吹起,如画如仙。
这是赫连俊雄第一次正眼瞧自己嫡出的女儿,这般模样,随便往那一些大家千金中一站,绝对脱颖而出。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只是,这和景王若真来退婚该如何是好。才稍稍舒展的眉眼,又愁眉不展。
看了看另外两个女儿,虽也是貌美如花,可是,现在和这个女儿一比,也失色了不少。都说人生如棋,看来,这棋怎么下,还要从头布局才是!
和宁和怡见爹爹看过东方涵诺,再看自己的眼神,明显的没有之前的惊艳之色,愤愤的瞪着东方涵诺,美目圆瞪。女人,失了风度,失了气度,也就输了气质。
“爹爹,姐姐虽然不傻了,可是,她还不照样会被景王退婚了。和宁听说,景王当中说要娶夏府千金夏丽媛。您说,这被退婚了的女人,谁还会要啊?”说话的这人,正是二夫人刘氏的女人和宁,平时也没少欺负东方涵诺。这会儿见她不傻了,而且比自己还漂亮,心高气傲的她,哪里能轻易的放过她?
东方涵诺冷笑的望着和宁,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小小年纪,却生出这般不饶人的心思,看来,这里的人各个都不容小觑。不能杀人。
香菱也在旁恨得牙痒痒,二夫人母女过去就常欺负小姐,把小姐不当人看。如今小姐恢复正常了,她们还这样,真是过分!
东方涵诺本就不想这么早嫁人,她想念她师父,退婚,正和了她意。原先想等计划周全了再摆在明面上来谈,现在既然有了这个契机,自己怎好意思罔顾了她人好意?
“爹爹,女儿这十六年来一直给您添麻烦了。女儿很感谢爹爹这十六年的养育之恩,爹爹不嫌弃女儿,没有任女儿自生自灭,而是在相府里无忧无虑的成长……”说道这里,东方涵诺哽咽,眼角微蕴,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望着赫连俊雄的眼神,无比真挚。
看着眼前不怨不哀的女儿,赫连俊雄深感愧疚。自己这十几年来,在得知这个嫡出的女儿傻了,药石无医之后,自己也就不再关心,任其自生自灭。没想到心智成熟的诺诺,对着这不公的待遇没有丝毫的埋怨。人在高位,阿谀奉承的人不少,最少真心,听着这一番话,赫连俊雄才真正重新看待这个女儿。
诺诺“长大懂事了,为父很是欣慰。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痴傻,景王也不会要求退婚,只是委屈了我的女儿。”赫连俊雄很是感性的说了这番话,稍稍停顿,道:“如今诺诺大好,为父会想办法让景王如期迎娶诺诺我赫连俊雄的女儿,不是谁想要退,就能退得了的!”
东方涵诺闻言,心底止不住的冷笑。不愧是当朝宰相,这揣摩人意的心思,果然了得。现在自己好了,景王没了退婚的借口。赫连家出了个王妃,对赫连家的利益只好不坏。老狐狸的算盘打得响,若是以前……
“爹爹,我知道您是为了女儿好。”出言欲泣,东方涵诺哽咽道:“女儿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懂得很多事情要学会看开。景王既然执意要退婚娶夏家千金,女儿不想爹爹用赫连家的权势施压,就算勉强嫁过去,景王与我,必是心生怨恨,得不偿失。”
东方涵诺刚柔并济,将此事的利弊澄清在赫连俊雄面前,她相信,他定不会因为结亲一事,拉拢景王不成,倒徒生了怨愤。
“既然景王不珍惜诺诺,老爷我们又何必非要将诺诺嫁与他。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也不缺他景王一人。”杨氏不屑的语调令一愣东方涵诺,自己的干娘明显是站在自己这边说话的,而且面对赫连俊雄也是无所畏惧的语调。这让她对于他们的夫妻关系另作评价,但是香菱不是说自己应该是因为母亲没有生出嫡子,而导致她这个嫡女也是父不管亲不爱的可怜角色?何以,再仔细看杨氏的神色,看来也不是那种软弱好欺之辈。
厢赫连俊雄沉思片刻,道:“诺诺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倘若被景王退婚,要想再许个好人家,那只怕……”
“爹爹,姐姐若被退婚,丢的可是我们赫连家的颜面!以后那些人还怎么敢来我们赫连家提亲……”赫连和怡也不甘人后的落井下石。
俗话说,有得必有失,没有什么事情是十全十美的,这一点,凭着古人的观念,她早有对策,听着赫连和怡的说辞,她更是不屑,“我相信,配得上我们赫连家的男人,必定是心怀坦荡的仁人君子。倘若真是因为女儿之前的这些事情而嫌弃女儿,这样的人,女儿不嫁也罢!”
东方涵诺的一番话,颇为大气,没有退婚女子的优柔寡断,哭哭啼啼,而是为着家族的利益,自己将来的幸福而谋划。
赫连俊雄因的这一番豪言,深感震撼。这才是他赫连俊雄的女儿,心思缜密,却也有一身不屈服的傲骨,不是最好的就不要!东方涵诺这个女儿,真的让他刮目相看。他仔细瞧了瞧东方涵诺,眼中是浓浓的惊喜,他也不相信,这个天仙般聪慧可人的女儿会嫁不出去。
或许,将景王的婚事退了,能许个更好的人家也说不定。放眼望去,才智不说,容貌能够与相比肩的诺诺,北雁还找不出第二个!
“和怡,你姐姐说得对!能够配得上赫连家的人,定是有一番作为的坦荡君子。”说完,对着东方涵诺安抚的说道,“诺诺现在府中修养几日,等过几天,为父亲自带你去景王府将这婚事给退了。君子成人之美,况且我赫连俊雄的女儿岂是别人可以随意糟蹋的?!”
东方涵诺听闻,额头的青筋跳了几下,之前那些人欺负她的傻女儿时,怎么没见这一副慈父模样?果然,人只有靠自己才能站得住脚。不管在哪个世界,这都是定律。
谢谢爹爹成全!还有这件事,既然是女儿的事情,女儿想退婚的时候自己出面解决,不想劳烦爹爹。”东方涵诺铿然道。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一个女儿家自己去夫家退婚,这可是自古未有的事情。赫连俊雄皱眉,“这……从来就未有过这等事情。诺诺你想清楚了吗?”
“女儿想的很清楚。”东方涵诺肯定回道。
不行,这事情不能你单独去,就算你打算自己跟景王说清楚,也该是爹爹先去知会一声。”赫连俊雄沉眉道。
“女儿谢过爹爹周全考虑,还有一件事情,女儿要禀明爹爹。”她迅速接口回答道,不能让那些见不得她好的人坏了事才好。
看着东方涵诺这一身衣服,做工确实不错,穿着也十分大方,衬托的人越发亭亭玉立,
侧身看向二夫人刘氏,道:“从今天起,雅雅的月钱在嫡出小姐的份上,再加十两银子。厨房也尽量照顾诺诺的口味,这段时间,诺诺需要好生将养着。”
一屋子的人,看着嫡出的小姐和当家的赫连俊雄一番对答,不由纷纷生出一种赞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嫡出千金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了。
那些仰着主人鼻息生存的下人,自然是见风使舵。而在这样的世家大族,失了宠,以后的日子未必好过。
二夫人刘氏气得面色铁青,反观大夫人杨氏,欣慰的看着自己如珠如宝的女儿,终于在她的关爱中长成,有自己的主见,会为自己的未来谋划,不由抹了一把辛酸泪。
吾家有女初长成,几家欢喜几家愁。
“妾身领命。只是老爷,妾身觉得退婚一事不妥。想我们堂堂宰相府,如果是东方涵诺一个女孩儿家大咧咧的上门退亲,知情的人还好说,那不知情的,别人该怎么想?更何况,自古以来,有地位身份的,都没有女方主动退婚的,这样岂不是将笑柄授于他人?”
刘氏说完,不由为自己的一番话而沾沾自喜。自己这样为赫连家着想,又坏了那小蹄子的一番计算,一石二鸟。
“哼!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扬言退婚,难道我赫连家还要腆着脸去求人家不要退婚?!既然要退,也得由赫连家退!已经失了体面,难道连脸面也不要了?!”
赫连俊雄是气急了,才说出这番话。景王好歹是皇亲国戚,他官职再高,也只是皇权下的奴隶。只是,久居高位,难免会生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心思。人活着,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
“刘氏,今天你话太多了,想来是当家当了这么多年,越来越不把老爷我放在眼里了。”
话说得虽轻,但还是把刘氏吓得不轻。老爷的一句话,就可以将自己从天堂打入地狱。
东方涵诺在一旁乐得看戏,这样的戏码,在她的生活中从来不缺。只是,可怜了那人的一番心思计策。
赫连俊雄望着这一屋子的人,越想越气。他一生抱负才能,想找一个好的继承人,偏偏娶的这一些妾侍肚子不争气,除了刘氏生了个儿子与墨,其余几个都是女儿。他这一棵独苗偏又自小醉心武学,不过七岁的年纪路遇高人就随着去学艺了,都不知何时能下山归家。这儿子生了跟没生又有何差别?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女儿性子像自己一般自强刚烈,也算老来安慰。
“,涵诺,和宁,和怡,我们赫连家如今就你们几个女儿,你们不能自己看轻了自己,好自努力,莫叫为父失望才好……”赫连俊雄一声叹息,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安稳。
人生总是在不断变化中前进,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但是,并不代表人不能筹划自己的未来。
回到所住的雅苑,入目的并非如入府所见的大气奢华。雅苑处于赫连府内院的一座小院子,里面的摆设及其简单,藤椅,软榻,已是半旧的了,丫鬟仆人更是没有几个。
却是这等待遇,只因以前是个傻子,就能任人欺凌。听香菱说,如果不是她的生母杨氏,这些东西,怕也不会这般的干净整洁,只是旧了些。
想起刚才在前厅所见的杨氏,东方涵诺内心一阵温暖。在这里,她可以说是无牵无挂。而霓舞,可以说是她唯一想要对她好的人。意识到自己所处时代与自己前世最大的区别,没有权利,没有自保的本事,永远只能像个蝼蚁一般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