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姜繶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车外是熟悉的人声,还有烤肉的香气若隐若现。好似大病了一场,她将刚才的事回忆了一下,脑中却好像揣着一团棉花,抓不住重点。
在马车里憋了一身热汗,姜繶挑帘出去,扑面而来是山里清爽的凉风,已经是傍晚了。
外面草地上席地坐着一圈人,有衡予,方崇方礼,还有两个陌生的熟人……简树和孤竹君。衡予坐在中间,孤竹君坐在他左手边,相谈甚欢的样子。
仅是几天没见,却又感觉恍如隔世。她缓步上前,问道:“师兄,孤竹君,你们怎么在这里?”
简树立刻起身向她走来,却被机灵的魏信挡了一下落在了后面。衡予过来拉住她的手,面带关切道:“你好些了吗?刚才真是惊险。”
还想和简树说话,却被衡予挡住了视线。姜繶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用力的捏住。他这是怎么了?她拿眼神问他,却被衡予冷冽的目光盯得浑身一个激灵。
衡予将手臂环在姜繶的肩头。他身上带着热量,将她牢牢箍住。这是演戏给谁看啊!姜繶腹诽着,却发现简树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到灰,而孤竹君的脸上则满是嘲讽。
“繶儿是新入府的如夫人,孝凛那些话,以后切莫再别提。”
姜繶猛地睁大眼睛,诧异的望向衡予,他侧脸如山峰般线条明朗,肯定而不容质疑,带着居高临下的权威感。
再笨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姜繶忍住反驳的心情,默默垂下眼帘。
另有一番寒暄,却没头没脑头绪全无。到了晚间,姜繶才听出来,孤竹君也带了一行人去悦兰庄,简树本是要参加功器盛典的,便与他同行。如今他们又和衡予的车队遇上,便要合营一同前往。姜繶没心情听他们说话了,莫名其妙就成了衡予的如夫人,简直太不要脸,上次夸他是君子的那番话,都喂狗了。
经过白天的生死搏斗,姜繶身上又黏又热,她起身离开众人,顺着溪流向下游走去。密林渐渐将众人隔离,黑暗的夜里,只有溪水印着点点微弱的星光,将她的身影隐藏。渐渐听不到人声了,姜繶将鞋袜脱掉,走进浅浅的水中。
夏天的焱热被带走了,山中的水沁凉无比,溪里的石头滑溜溜的,踩在脚底很舒服。姜繶觉得脑子渐渐醒了过来,只是那老虎的嘴脸似乎还是挥之不去,恶心又可怖。
“你在干什么?”
让人安静片刻也不行么。听声音便知是衡予,姜繶心中有火,越发烦他。她继续向前走着,不想理会他。
哗哗的水声在身后响起,是衡予箭步奔来,一把拉住了姜繶的衣袖。“在干什么!”这次带着发怒的情绪,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本凉爽的树林也变得燥热起来。
姜繶甩开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两人面对面站着,好像又回到伏凌山那一夜,漆黑的夜晚只能找到彼此眼睛的位置,却能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迅速的上涨。
“荒郊野岭,你要在这里洗澡?”
不说话还好,说了更来气。姜繶冷冷道:“怎么,这么热的天,我不能洗澡么?”
“这可是大庭广众,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本来没人能看见的,你跟过来干什么?”
“你!”衡予被噎得肺疼,“我就知道,你有诸多手段。”
莫名其妙。姜繶越发觉得这里的人都无法沟通,简树如此,衡予也如此。“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如夫人?”她努力克制着郁闷,“我怎么就成你如夫人了?”
关于这个问题,衡予也答不上来。他气愤,烦躁,有种奇怪的感觉,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小女子衣服全部脱掉,然后狠狠揍一顿才解气。
今天他彻底肝儿颤了一次,就在那老虎扑向姜繶的时候。在此之前,她是小棋子。她可以生,可以死,似乎她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因有些微利用价值,自己将她带在身边,是通向万泉的一条线索,可用,也随时可弃。没料到万事万物都有变数,老虎扑向她咽喉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那两个字似乎从心底深处冒出来,再也压制不住,如今就横在他的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不知如何发泄。
只是不希望她死吧?毕竟她这么精灵古怪,是难得的人才。但是为什么这么气?墨孝凛这个王八蛋,竟敢觊觎自己身边的女人。一定是她用了什么手段。
“告诉我,”他又来抓她的衣袖,将她的衣领都拽得歪了些。“你和孝凛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你有病吧。”
“你!”衡予血气翻涌。看不清她的脸,他只能看见一段白花花的脖子。自己对她可算得上很好了,救命之恩就是这么报答的?他想在那脖子上咬一口。
孤竹君不是普通卿大夫,家族墨氏曾是殷商贵族,周天子虽未封异姓诸侯国,却也划了孤竹一地,世袭罔替。
孤竹紧邻匽国,历代皆与匽交好。匽侯征即位后,曾先后娶过两位小君。现任世子衡心的母亲齐仲姬是匽侯的原配,育有长公主和衡心,乾元三年时不幸病故。之后匽侯又娶了墨氏当时最小的嫡女为填房,便是如今衡风的母亲,竹稚夫人。竹稚夫人来自孤竹,论起亲戚关系,她便是墨孝凛嫡亲的小姑姑。
“你什么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如夫人了。”
“你还敢问!”衡予愤愤的摔开她的衣袖,“他孤竹君问我要一个小妾,按理我是不会拒绝的。何况今天他还大显身手,杀了那山虎,作为感谢,我都应该把你送给他!”他声音提高了许多,完全不似平常冷静的模样。“我只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看上你的?他又是怎么跟上我的?他去那山上,到底是去杀虎,还是去杀我的?”
这番话拨开了些许迷雾,又带来更多的疑惑。姜繶摇了摇头,“所以你才说我是你的如夫人?孤竹君跟你要我?”
衡予仔细看着她。看不清她,却努力想要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他为什么要杀你?是他救了我?……好厉害。”贯穿老虎的一剑,深深刺激了姜繶的神经,她能清楚的回想起那柄雪白的宝剑,剑柄坠着一个墨黑的小石头,似乎和孤竹君身上戴的佩饰是同样的材质,扎入老虎的身体后沾上了点点血迹,在她脑中放大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黑洞。她又觉得有些缺氧了。
“姜繶!”衡予咬牙切齿:“不许想他!”
她没有反应。
忽然探身上前,衡予一把抱住了姜繶。正如他所看到的,那白皙的脖颈十分诱人,他毫不犹豫的俯身下去,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她短促的叫了一声,被他的举动惊吓到了。
皮肤微微凉,有些弹嫩,鼻触间是淡淡的香,不是吃的,但似乎赏玩一番也很不错。衡予这一口下去觉得非常满意,他一触即退,却不松手,仍将她抱在怀里。
“你是狗啊!”她回过神来,“放开我。”
他抱得更紧了。有一种微妙的激动在他身体中乱窜,一会儿在他的天灵盖,一会儿冲到他的下腹,一会儿又涨到了他的胸腔,他浑身难受,同时又觉得快意极了。这是什么感觉?他似乎第一次体会到。衡予睁大眼睛,努力分辨自己的感受。
姜繶自然不会老实就范。她双手使劲,阴恻恻的在他肋骨两边各拧了个花。她还想抬起膝盖攻击他,可惜这招他已经领教过,衡予索性将她打横抱起,牢牢控制住。
“你别搞错了,”她强调,“我不是你如夫人。”
“我说你是,你便是。”他声音暗哑下去,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将她抱上岸,小心翼翼的放在溪边柔软的草地上。
“你别想耍流氓。”她使劲儿挣扎,要摆脱他的钳制。
“别说话。”
他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将嘴唇压了下去。那小嘴饱满柔润,却紧张的闭着。他略有不满,用力的加深那个吻,要将自己的躁动全部倾注进去。
姜繶的心里彷佛有什么东西被搅乱了。他身上有一股冷冽的香,平时凑近了才能闻到,现下充斥她的鼻端,侵略着她的感官。衡予力量很大,吻得她嘴唇生疼,好像要吸走她的魂一般。姜繶下意识偏过头要躲闪,却被他用力捉住双臂,摁倒在草丛里。
晚风轻拂溪水,凉意的风吹过,衡予却觉得越来越热。他顺势压在姜繶身上,让两人的心跳纠缠在一起。他附身又去找她的红唇,却被她用手隔开了。
“嫁给我,如何?”他将头搁在她的颈窝,一下一下的,吻她的脖子。
他的重量压着自己,他的吻让她皮肤阵阵酥麻,姜繶心跳得快要弹飞了,可是有个声音在脑中却越来越清晰。
绝对不行,她对自己说。想要推开他,手却有些发软。
“你放开我吧。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声音不大,却清脆笃定。衡予支起身体将她松开,她嗓音清冷,带着薄怒,让他也冷静下来。
“为什么?”他沉默良久,“你想嫁给谁?孝凛?还是你师兄?”
她伸手将他推得远一些,“不管嫁给谁,也不会是你。”
“你再说一遍。”
活了两辈子,姜繶都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她非常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你今天忽然这样对我,是不是受了些刺激?因为孤竹君向你求娶我?”姜繶梳理着思绪,“公子,其实你并不喜欢我,不过是别人来抢,让你生气罢了。”她平静的说道:“而我想要嫁的,必须是和我两情相悦之人。一生一代一双人,公子,你明白吗?”
衡予诧异得忘了生气:“一生一代一双人?你竟然有如此想法,可笑……极了。”
从小到大,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无论哪里永远都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和父亲的后宫一样,他的公子府有很多女人,自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养着她们不过是花些钱罢了。她竟然介意这个?
“你不会以为,孝凛可以给你这样的地位吧?即便是王,也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你那师哥倒是可以,不过他孤家寡人一个,连家族都没有,这样的夫人之位要来何用?”
这便是意识的差异,姜繶摇了摇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站起来走到溪边,掬了一捧水将脸洗干净,“公子是谦谦君子,必不会强人所难,对吧?”
衡予不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生平第一次被人拒绝,却是这样的理由。溪边传来细碎的水声,异样的情绪又开始发酵,他几乎落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