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阳光明亮的紧，陆白坐在窗前面容平静地看着身前的那几本书。
额头上高高鼓起的包在这张严肃而认真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然而陆白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的目光完全落在身前那堆书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封面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上山下山》”。
陆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白纸黑墨，只有平淡无奇的一句话。
“修行如登山，不进则退。”
陆白不由一怔，这句话该如何理解？
在他十六年有限的岁月里，前十三年的记忆都被尘封起来，在剩下的三年里，他读过些书，也认识一些字。
他分明记得书上有这么一句话和这里很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在这浅白精练的一句话中，他仿佛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背影站在山巅上，负手而立，在那道身影的正前方，有一座更加高耸的大山，更远处，一座座看不到尽头的山脉，连绵不绝。
他突然回想起大叔说过的那句话。
“修行分八境，破境如登山。”
不知为何，陆白觉得大叔与写下这本书的人差不多般高。
陆白收回思绪，来不及多想，便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翻开了第二页。
令陆白惊讶的是，第二页依旧只有几个字。
“何为修行？”
陆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第一页分明写着“修行如登山，不进则退”，为什么第二页却再次问起这个问题呢。
他觉得既然一本书能放在书阁二楼，那么这本书便有他特别的地方，那么第二页显然不会是写书的人写错。
于是陆白问自己。
何为修行？
大叔之前的回答是：“天地间存在一种稀薄的元气，当以一定的手段将其吸收进体内，通过经脉聚集在气海，便是修行。”
虽然陆白无法修行，不过这段话他倒是明白，利用天地元气提升自己的境界，便是修行。
只是若是真的这么简单，写书的人为什么会专门写出来？
陆白觉得这不是写书的人想要的答案，于是他仔细想了一想，想起那个沉睡在他身体里时刻准备取代他的恶魔，想起这三年来无数次在自杀边缘的挣扎徘徊，陆白心里浮现出一个答案。
“生死之间，活着便是修行。”
然后陆白神情忽然放松下来，翻开了第三页。
陆白顿时目瞪口呆。
第三页依旧只是短短一句话，只是有些特别。
“吃喝拉撒睡，不外如是。”
………
………
在学院内某个不起眼的屋子里，一个无法修行的少年正对着窗前的阳光，认真读着一本有关于“何为修行”的书。
与此同时，在距离学院不远处的刑律司门前，一个眉眼好看的女子正提着一把长剑向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宫殿走去。
她一身白色素衣，连鞋子也是白色的绣着兰花图案的小巧布鞋，她手里提着一把细长的柳剑，不堪一握的腰间系着一个薰衣草汁液特别染成的紫黑色布袋，她面容平静地沿着大街一路缓缓走去。
这一身白衣配上一柄长剑，再加上一头乌黑的齐腰秀发，以及秀发下那很耐看的眉眼，诱人的身材，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像一个美貌侠女出江湖般，引来无数道热切或是隐晦的目光。
很快便有一名风度翩翩的男子上前搭讪。
“在下学院梅石，方才无意间目睹姑娘容颜，一时间惊为天人，所以斗胆前来求得姑娘芳名……”
这位叫梅石的男子长得颇为英俊，学院的身份再加上他特意表现的温雅有礼，自然是信心满满。
他正等着姑娘羞红一笑，把形同虚设的长剑往他一指，然后他小秀一把身手，轻而易举地俘虏这个明显涉世不深的姑娘的心。
谁知道女子没有回话，也没有羞怒，而是直接无视了他。
眼看着女子就要从他身边经过，梅石连忙说道：“姑娘，在下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女子很好看的眉眼间微微露出有些郁结的神情，她转头看了梅石一眼，随即清冷道：“今天我不想多杀人……”
淡漠的话语让梅石心里一激灵，他看着继续往宫殿方向走去的女子，心里有些疑惑，他看得出来女子体内是没有元气的，所以他知道这句话是唬他，只是为什么要特意多出一个“多”字？难道她要去杀人？报仇？
梅石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出去，好奇地一路跟了上去。
他想看看这个极美的女子到底要干什么。
一路走来，有很多怀着各种心思的身影在附近逗留，但看到女子后面远远跟着的梅石时，大多数人认出了这个小有名气的学院学员选择了放弃，只有少数依旧不死心地暗自窥视。
女子知道梅石跟着她，也知道那些暗地里心怀鬼胎的人，但她并不在乎，依旧不紧不慢地朝着宫殿方向走去。
人群中也不乏有一些有眼光的人见到这一幕，脸色凝重地消失在人群中，估摸着是回去报信去了。
当后面远远跟着的梅石脸上开始冒出一层淡淡油光的时候，女子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处极宽广的宅子，门前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屋檐下鎏金打造的匾额上两个大字鲜明的暴露在女子的视线内。
“王府。”
女子抬头看了眼匾额，便提着剑去敲门。
梅石躲在石狮子旁边看着正在敲门的女子有些不解，同时又有些担心。
京都人都知道宫殿正门这条街上水很深，再大的背景到这里都得低下头把自己藏起来。在这条不算很长的街道上，这几十户宅子里住的是巴楚最有权势的一群人，而眼前这座气势很恢宏的“王府”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梅石很是担心，他害怕这位涉世不深的姑娘这么莽撞地提着剑找上门，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或是麻烦。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在女子敲了第二次门后，那个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女子很自然地走了进去。
看着那个再次关上的大门，梅石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解。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来这里做什么？莫非真的是来……杀人？
想到这里，梅石心里一凉。
………
………
陆白此时很困惑。
面前的这本薄薄的书他每翻开一页，都会见到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从“何为修行”到之后的“上山论”与“下山论”，他都读不懂。
他知道这里面似乎藏着大道理，可是以他目前的知识无法理解，索性也就不再去深究话里的玄奥，便走马观花通通看了一遍。
最后他特意找了一下写书人的名字，没有找到，不过他在最后一页末看到一行娟秀的小字。
这行小字与之前的字体风格完全不同，如果说之前的字是那种大刀阔斧的挥毫泼墨，气势浑然天成，那么这一行字便显得很婉约，有一种小家碧玉之感。
事实上，陆白看到这一行小字的时候便知道写字的是一个女子，一个充满烦恼的女子。
“爹爹不知道又跑哪去了，还好我还有秀云陪着我玩。”
………
………
紧锁的大门再次打开，梅石见到那个极美的女子很平静地走了出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先前她腰间系着的紫黑色袋子不知何时被她拎在手里，里面鼓鼓的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继续往宫殿走去。
只是不知为何，梅石心里一紧，他感到莫名的恐慌，等到女子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瞳孔猛的一缩，脸色惨白无比。
他看到女子身上的白衣不知何时已经染了少许血色，手里那支细柳剑也沾满了血迹。他终于意识到那句“不想多杀人！”是什么意思，同时他心里被巨大的恐惧充斥着。他心里的那点好奇早已烟消云散，他只想走的越远越好。
在他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那个在梅石眼里极美的女子经过他的身旁，转过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既然来了，就继续跟着吧。”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梅石下意识地想跑，但他内心生不出逃跑的勇气。
看到那个女子已经走远，梅石抛却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敬畏地低下头跟了上去。
京都是这个人口有限的巴楚人最多的地方，而宫殿前这条长长的笔直大街便成了许多游人游玩之地。
只是今天不知为何，明明太阳当空，天地间却显得有些昏暗。
大街上的人也便慢慢少了许多。
女子提着剑再次停下，梅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扫了一眼旁边的宅子。
“高府。”
他不由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心里微微发寒。
不远处便是陛下议事和居住的宫殿，这所宅子离宫殿很近，就代表这所宅子的主人的权力很高，同时他也知道那是谁，他曾有幸见过一面。
当朝二品大员，高鹤年高大人。
那么，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这次门内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空气中的元气也开始不自然的波动起来，突然门内传来一声怒吼，伴随着一句气急败坏的声音。
“在下水客卓一凡，今日受高大人邀请前来作客，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所以无意冒犯，你……”
梅石心里一震，水客卓一凡这个名字他听过，据说是江边一带极有名气的修行者，本身具有五境的修为，只是什么时候竟然与高大人私交这般了。
更让梅石震惊的是，让一个五境的修行者急忙撇开关系不敢交战的人，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强？
他隐隐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从来都不敢去联想的人。
空气中的元气剧烈地沸腾着，空气仿佛燃烧起来，梅石看了看宫殿的方向，那里依旧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修行者出来的身影。
作为曾经在学院呆过三年的梅石，他清楚地知道，这座安静的宫殿里藏着许多五境六境甚至七境的修行者。
只是他们同时装做看不到，这就可以联想到很多，起码可以知道陛下的态度。
或许这是陛下默许的？
门内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声音，大门再次打开，那个无一处不美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身上白净的素衣早已沾满了浓稠的鲜血，手里的袋子比之前更加臃肿。
但她的脸色依旧平静，她拎着一个鼓鼓当当的紫黑色袋子，提着一把细长的柳剑继续往前走去。
这次大街上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看到她染红的衣衫众人心里微微一紧，却远没有慌张。
这里是巴楚的国都，陛下的居所，这里有无数修为强大的修行者，所以他们并不担心。
他们只是好奇这个很美的女子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在宫殿门前不能持有武器的规矩？
甚至有些怜香惜玉的人替她接下来的命运感到可惜起来。
然而他们想象中无数修行者持剑出来的场景并没有出来。
这位眉眼间很淡然的女子已经走到宫殿前，她轻轻抬起手，将手中血迹斑斑的柳剑隔空插在厚厚的宫墙中，随手把塞得鼓鼓的紫黑色袋子往前一扔。
袋子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敲在众人的心上，他们很好奇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袋里突然打开，从里面滚出一个个圆滚滚的东西来。
看清楚那东西的样子，人群中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嘶！”
那是一颗颗咕噜咕噜正往外冒着血的人头，一颗接着一颗，一共十一颗人头。
十一颗大好头颅！
随后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呼声，这十一颗头颅无不是他们熟悉的面孔。
三品大员王飞扬。
二品高官高鹤年。
五境修行者水客卓一凡。
………
昨日仍高高在上的这些大人物如今却只剩下被恐惧表情充斥的头颅。
这女子到底是谁？
人群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这个问题。
梅石额头冒出大颗大颗冷汗，在阳光下脸上浮起一层光亮的油光。同时他内心如坠冰窖。
他终于想起眼前一个白衣染红的女子是谁了。
他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拥有四境修为的他竟然小腿肚禁不住发颤，他嘴唇颤抖着嗫嚅道：“风雪……连城……”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人群哄的一下纷纷往后退去，之前他们内心的骄傲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他们终于想起十六年前宫殿外的一幅场景，那时幽后娘娘踩着无数颗人头踏上那座鲜血淋漓的宝座。
而如今眼前这个长的极美的女子同样在宫殿外摆上十一颗人头，宫殿内同时选择沉默，宫殿外一片寂静。
只是因为她叫风雪连城。
她是无数巴楚百姓内心敬仰的巴楚七杰之一。
她是历史上第一位刑律司女司首。
她姓风雪，名连城。
这一夜，宫殿内外，很多人无法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