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满天的繁星还在闪烁,东方正处于灰蒙之时,我便已早早地起了床在吃饭了。我匆忙地喝了几口粥便跑到屋后的牛栏里把牛赶了出来,锁好门之后,我拿着根竹条,牵着牛悠哉游哉出了村子,往东边的河堤去了。在村子里,特别是父母可以看见我的地方,我总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母牛后面。但当我出了村子,那么我这只顽皮而爱好自由的小鸟便开始唱着谁也听不懂的牧歌。因为这是我第一天正式得到父母的允许让我放牛,所以心里特别快活。以前我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拿着根竹条横骑在水牛背上赶着一群牛的小孩,那种居高临下、傲视群雄、威风凛凛的样子,我真是太喜欢了!因此我没事就跑牛栏里去学骑牛。由于年龄小,父母一是怕牛伤了我,二是怕牛丢了或是跑去践踏别人的庄稼就糟了。所以一直没让我去放牛。今年八岁的我,个头虽说没比去年高多少,但因为今年父母种的田地多,又在农忙季节,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才叫我去放牛的。
小孩子,得了这差事,心里高兴的那股子得意劲我就不提了。瞧,我不正收了绳子,拽着牛嚼子让牛把头低下,然后,两手攀住牛角,再纵身一跃便跨到牛脖子上了。牛将头一抬,我便顺着牛脖儿溜到牛背了。我本来是想横骑的,但由于牛太过高大,而且周围又没有其他小朋友供我炫耀,因此我便乖乖地坐在牛背上,摇头晃脑地哼着我的小曲了。
到了港河边的河堤上,我以为那肯定没一个人,因为这时太阳才刚刚出来,而我是在天还没亮之前便起床了的,所以没哪个放牛娃会比我起的更早了。可结果呢?堤边早已有两头牛在斜坡上啃着青草了,而且还有个女孩(李小婷)坐在水闸边撑着下巴看着河水出神呢!
女孩面目清秀,神情忧郁,她那饱满而小小的额头正蹙着,弯弯如新月,妩媚似柳丝,乌黑胜青黛的眉正皱着,眉头向下,眉尖稍向上抬起,整个线条弯曲得那么完美,笔直得那么整齐,就是修眉师抑或画家都会为这样一双眉而叹息自己以前画的根本就不叫眉。正因为有了这双眉的衬托,她那双不大的眼睛就如一位极其普通的人戴上了个金头饰一样,你明明长的不漂亮,可别人仍会禁不住多看你几下的。再加上那嫩红的小嘴和一个尖却并不那么棱角分明的下巴,以及一头黑发的辉映,她就如出塞之昭君,浣纱之西施。
本来心情愉快的我由于不是这里第一早的放牛娃而感到有些失落,况且我这个人又不喜欢跟陌生人玩,尤其是女生,因为我觉得那有点别扭。于是,我便赶着牛到另一个隔她十来米的水闸边去了。不幸的是,在我左边不远处还有一个比我来得早的男孩(赵良)正在把一头走散的牛赶回牛群里。男孩个头很大,但皮肤极其黝黑,要是玩捉迷藏,他躲在黑炭里你是绝对找不到的。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男孩的头是向左后方偏的,而且光光的脑袋上没一根毛来遮阴;脸上的表情呆滞可笑,张开的嘴角时不时流出那令人恶心的涎液;笨拙的手常常不听使唤地乱抖,再加上一件又大、又破、又旧的与他十分不相称的上衣;那模样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人百分百是个傻子。但话又说回来了,长的丑和智力低下并不是他的错,因为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重要的是他选择面对人生的态度。或者换句话说,他的命运其实就和任人宰割的猪羊是差不了多少的,关键的是要看我们这些健康的人会采取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他,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
我是很有一颗好奇心的,而且我非常讨厌寂寞。因此,我想与右边那个漂亮的小妹妹玩吧,自己又有点害羞,怕人家不理我;想惹惹左边的那傻大个呢,又担心打起架来的时候吃亏。所以我只是坐在水闸上不住地摇头又叹息,叹息完了之后又摇头,之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无聊打发走。
有时我会将两只小脚放在水里“叮咚叮咚”地打着水玩,累了就去树底下找鸟窝,实在没找到也非要爬到树上去过把瘾不可。然而,随着太阳渐渐升高,天也越来越热了。汗水如雨水般湿透了农人的衣服,骄阳似火,他们的脸、背、颈和手臂都被晒得通红通红,黑中带紫了。稻田里浅浅的水早已增温并开始烫脚了,那沤了稻草及粪肥的田里散发出来的空气闻久了会让人头晕想吐。弯着腰干了大半上午的中年人不得不站直了腰,停下来捶捶背和腿,或者闭上眼享受点滴微风所带来的凉爽。尽管苦,可是水田里没有一个不干活的人,插秧的插秧,拔秧的拔秧,拿着铁锹放水的放水;赶牛车的、晒谷子的、挑担的,总之,今年夏天不辛苦劳动,今年冬天就得挨饿。
太阳渐渐升高,我也热得早已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我站在树底下用上衣擦着汗,不住地喘吁吁的向四遭打探,看有没有更凉快的地方。可惜,炎炎烈日的火舌使马路开裂并会把你的光脚丫烫起水泡。焉不拉唧的树叶低着头在风中沙沙地唱着自己的哀歌;被太阳晒得快燃着的干黄的杂草则激情澎湃地期待着一场篝火舞会。没办法,实在是热得受不了,我已经像一只离开水太久的鱼一样冲了进河里,在水中摇头摆尾地庆幸自己的重生。可能是由于自己太兴奋了,也可能是我经验不足,不懂得滚热的身子不能马上见凉水,所以,没十来分钟,我的右腿便开始抽筋了,更严重的是,这种肢体的麻木不只限于我的右腿,我的左腿和两手都软弱无力了。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中的我不由得慌了,我使劲乱挥着手,但越是挣扎,我的身体便下沉得越快,在我没入水中后再一次浮起时,我狂喊:“救命啊,救命!”那声音就比被尖刀抹了脖子的猪叫得还响。
这令人刺耳的声音传到了坐在水闸边的李李小婷和坐在草地上的赵良那。他们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我那里,但是李小婷和赵良都不会游泳,因此,差一点儿,我就两腿一伸,两眼一闭就和这个世界说拜拜了。还好,我们的女主人公李小婷聪明伶俐,有着那些多数只会哭鼻子的女生所无法拥有的天生镇定和机智果敢,才知道用两根牵牛绳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在我双脚还没有着泥,眼睛还在翻白之时,我就被冲下水的那傻大个又是搂又是抱的拖上岸了。而后又是捶又是拍的把我的胃上下翻腾得吐了不知道多少河水后,又被李小婷在我身上左掐右摁地按摩了一阵,我实在是受不住才向他们讨饶道:“我已经好了,我真的好了,喂,你不要再戳我的太阳穴好吗?”
“不,我是在为你舒筋活血,我妈妈难受时就经常叫我帮她按摩的。”李小婷说。
我才不信她的这一套呢:“好了,好了,真的很疼的。”
“就是要它疼才有效果。”
“你存心跟我作对,想打架是吧?”我拨开了李小婷的手,满脸阴云地瞪着她。
“去你的,不动就不动,谁稀罕!看看你多没礼貌,人家救了你都不说声谢谢的。”
“救我的人又不是你,是你吧,兄弟!”我朝赵良笑了笑,“我叫刘文杰,谢谢你啊!”谢谢两字我故意说得很响。
赵良摆了摆手笑着说:“不,救你的不是我,是她——”他朝李小婷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意思是叫我去谢谢她。
我像做了错事被抓住一般,脸唰地一下红了,我低着头偷偷地瞧了瞧李小婷,意思是求她原谅。
看见我那样,李小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其实救你的是我们两个,你谢谁都一个样。”她笑得那样真诚,那样开心,意思是说:不管你刘文杰刚才做了什么,我李小婷都原谅你了,而且毫不放在心上。
“这里太热了,我还是去我那里吧。”她说完便坐回到原来的地方,在那里擦额头上的汗了。赵良见她走了,自己也觉得热,他朝我笑笑,也坐到了他的树阴下去了。
我不再受窘了,我撑起身子移到了水闸上,在那躺了半个小时后,我觉得该把牛赶回家吃饭了,我可有点饿了。于是我骑上牛背,向两旁高声叫了几下,那气派,好似皇帝邀请大臣赴宴一样邀请他们与我一起回去吃饭。可赵良只是对我摇摇头,又到树底下拿出一个碗来,指着它说:“我在这吃。”我点了点头,又转身朝李小婷望去,李小婷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我跟他一样,我带了饭来的,你先走吧!”她勉强地笑了笑就又是忧郁地看起河水来了。
其实那时我不知道,李小婷是很想回家吃饭的,但因为有五头牛,家又离得远,自己又小,一去一回不方便,所以她只能带了午饭在外面吃,要到傍晚她才可以赶着牛回家的,赵良也一样(他可管着十四头牛)。创新们可不能像我一样,骑母牛,后面跟着头小牛,路也不用走就可以回家的。
这些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是回家问了父母亲才知道的。父亲听了还夸奖他们是两个很懂事的孩子,要我多与他们相处,多向他们学习。当然,游泳那件事及后面的意外我一个字都没向父母透露,我怕母亲会打我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