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影“咻”的一闪,竟然抱住了杨恶的腰。
杨恶皱了皱眉,面前出现的人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崔傻子。
崔傻子抱着杨恶的腰嘿嘿傻笑。
崔傻子虽然年纪比杨恶还要大些,可他的智力却好像五六岁的孩子。
此时崔傻子正蹲在地上抱着杨恶的腰,嘴里“杨恶……杨恶……”的不住兴奋乱叫,好像一个孩子终于找到了久违的朋友。
常无命的神色有些古怪,他也没有想到竟然在此会遇到崔大当家的傻儿子。
杨恶拍了拍崔傻子,扶他站起来,替他拍去衣服上的尘土。
崔傻子惨白的脸,比雪还白,没有一丝血色,杨恶叹了口气。
崔傻子指着躺在地上的公孙无罪和恶如崩的尸体,拉着杨恶的衣袖哇哇怪叫,就像一个告状的孩子,“是他们……是他们杀了爹……”
杨恶点了点头,却像朋友一样的拍了拍崔傻子的肩膀,和颜悦色道:“老子当然知道,老子已经杀了他们替你爹报了仇。”
崔傻子虽然是北方绿林总瓢把子的儿子,可正因为他是个傻子,除了他爹崔大当家,很少有人会对他和颜悦色的说话,只有杨恶。
崔傻子仿佛听懂了杨恶的话一般,乖巧的点了点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跑到了公孙无罪和恶如崩的尸体前,报复式的分别往那两具尸体上吐了几口吐沫。
杨恶不禁失笑,又转头对常无命道:“你先将他送回鸿运客栈。”
常无命皱眉道:“那你呢?”
杨恶笑道:“带个傻子在身边实在是个累赘,此去危险,老子怕平白无故害了他的性命,你且将他送回去,老子自己去寻那李大狗贼。”
常无命摇了摇头,“不可,此去太过凶险。”
杨恶瞪眼道:“难不成你还打算带个傻子在身边去救钟不存?”
常无命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小心。”
常无命正要揽着崔傻子离去,谁知崔傻子竟然不干了,挣脱开常无命的手,好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地上打滚,“我不走……我要跟着杨恶。”
任凭两人如何劝说,崔傻子就是不同意,一定要跟着杨恶。
常无命面有难色地看了看杨恶。
杨恶咬了咬牙,“带上他就带上他,到那里你负责照顾他,老子对付他李大狗贼!”
听了杨恶的话,崔傻子喜笑颜开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不住的赞着“杨恶真是个好人”之类的话,一边屁颠屁颠的跟在杨恶身后。
杨恶的神情有些古怪,这世上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但却还是个傻子……
二
门是虚掩着的,杨恶三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门外是阳光灿烂,可这个干净宽阔的屋子里,却仿佛充满了一种阴森的肃杀之意。
杨恶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当他一走进这雅室,他就转过了身,将房门重重的关上。
因为他看到了端坐在房中的李大善人,仿佛将他的怒气全部都撒在了门上一般,脸上竟然挂上了嬉皮笑脸式笑容。
杨恶、常无命、崔傻子三个人,六只眼睛都在看着李大善人,可李大善人却连看都没有看向他们一眼,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人畜无害的微笑,从容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请坐。”
看李大善人的架势,好像来的不是他的三个敌人,反倒像是三个来家里串门儿的老朋友。
常无命没有动,脸上带着狐疑的神色,他深深怀疑李大善人绝对是不怀好意。
可杨恶却真的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李大善人的对面,又大大方方的翘起了二郎腿悠荡着。
常无命皱了皱眉。
杨恶大大方方的拿起一个空茶杯,又大大方方的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喝了起来。
看杨恶的架势,也好像不是来到他仇人的家,反倒确实像是到自己的一个老朋友家里做客。
常无命觉得这个场面诡异极了,感觉杨恶好像也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做客的。
崔傻子见杨恶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他竟也笑呵呵的走了过去,靠着杨恶一屁股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
李大善人看着崔傻子笑了笑,对杨恶说:“崔大当家的儿子?”
杨恶笑嘻嘻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点了点头道了声“不错。”
李大善人连忙热情的起身,亲自为崔傻子斟了一杯茶,又亲切的将茶递到了崔傻子的手里,和善道:“久仰大名,请喝茶。”
崔傻子端着茶杯闻了闻,又看了看杨恶的脸色。
杨恶咧嘴向他一笑,“喝吧,你也渴了吧?”
听了杨恶的话,崔傻子就那么听话的捧起了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后还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品味茶的味道,惹得杨恶一阵大笑。
李大善人见杨恶的茶杯已空,又一边亲自为他斟满,一边问道:“路上可遇到无罪和恶如崩?”
杨恶点了点头,向李大善人呲牙一笑:“他们死了,老子杀的。”
杨恶的语气很得意,就好像是在吹嘘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李大善人闻言脸色却是变都没变,反而笑呵呵的,“杀的好,死的也好。”
杨恶像是来了兴致,直了直腰板,“他们岂不是你的手下?”
李大善人见茶已斟满,为杨恶扣上了盖子,递给杨恶后,又坐在杨恶的对面,脸上挂着热情的微笑,可口中的话却让人感到冰冷刺骨:“没用的手下,死一个跟活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李大善人的话让杨恶又是一阵大笑,“不错,没用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常无命见两人聊得来劲,好像两个熟络的老朋友,杨恶竟然一点也不为钟不存的安危感到着急。
“杨恶!与这狗贼如此废话干什么,难道是你怕了他?”
杨恶笑呵呵的用手指戳了戳李大善人满是赘肉的肚子,“我会怕他?”
李大善人竟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常无命。
常无命心中担心钟不存的安危,大步上前,手指着李大善人喝问道:“钟少镖头人在哪?”
李大善人笑了笑,看了看常无命,客气的问道:“阁下想必就是常无命?”
常无命不答,刀却说话,只听“呛啷”一声,手里雪亮的刀也出鞘,刀刃闪着阵阵寒芒,“少说废话,钟少镖头到底在哪!”
他说话就像他杀人一样,从来不需要拐弯抹角,直接而有效。
李大善人又笑了,施施然的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粗胖的手指在墙上拨弄了一个机关。
只听“轰轰”巨响,洁白的墙竟是缓缓向两边移动,中间露出来一间密室。
看到密室里的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钟不存就那么颓然的瘫坐在密室里的地上,耷拉着头,他的脸色发绿,一看便像是中了剧毒。
常无命急忙冲到钟不存跟前,扶起瘫坐在地上的钟不存。
钟不存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头还是耷拉着,嘴角挂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常无命摇晃着钟不存的肩膀,呼唤道:“少镖头,少镖头!”
钟不存没有醒,可李大善人却笑了,“你叫不醒他的,中了我的毒,岂会让你摇两下便会醒过来?”
常无命对李大善人怒目而视,伸出一只手,大喝道:“解药!”
李大善人嘴里“啧啧”两声,摇头晃脑道:“解药我可以给你,不过……”
常无命道:“不过什么?”
李大善人走到常无命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杨恶,“不过我要你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可以给你解药,救回钟少镖头的性命。”
常无命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杨恶。
只见杨恶的脸上挂着冷笑,同样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杨恶清楚的看到常无命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冷,气势也在慢慢变化,他知道,常无命已经明白他自己该怎么做了。
为了钟家,他本就是个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人!
三
常无命还是没有动。
李大善人也没有动,就那么背着双手悠闲的站在常无命身边,脸上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杨恶当然也有没动,目光就落在常无命的身上。
雅室里只有一个人在动,那就是崔傻子。
崔傻子正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东摸西看,好像瞧什么都好奇,可雅室里的人却谁也没有看他。
此时此刻,剑拔弩张,谁又会在乎一个傻子?
李大善人还在笑,没有人再认为他的微笑是和善的。
此刻看去,竟有些冷、有些狰狞,笑得就连那张白胖脸上的肉都挤做了一团,瞧起来怪异又渗人。
杨恶看着常无命的脸,那张脸苍白又疲惫,好像比刚才来的时候苍老了十岁。
他还看到,常无命的那双隼一般犀利的眼,渐渐地也蒙上了一层冷漠。
此时此刻的常无命,就像草原上的秃鹫,而杨恶就像是那双凶猛眼下的腐肉。
常无命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不过冷冷的答应了李大善人一句:“好吧。”
常无命慢慢站了起来,再不多说一个字,甚至连看都不愿再多看杨恶一眼。
杨恶的心悬起,虽然他并不怕常无命,但他也实在不愿意与常无命动手。
不是因为常无命的刀很快,而是因为常无命是大威镖局的人。
大威镖局的人就是钟青青的人,他实在不想与钟青青的人动手。
常无命的脸色铁青,全无表情,可是他的刀已经被他紧紧的握在手里,稳稳当当的持在了胸前,好像随时都会砍出去一样。
常无命缓缓往前走了两步。
李大善人笑得更得意,看起来十分兴奋,他最喜欢看这种自相残杀的场面。
可常无命却忽然又转过了身,看着李大善人。
“我杀不了他。”他对李大善人道。
李大善人忽然大笑,“杀不了也要杀,这屋子里今天必须有一个人死,不是他就是钟不存!”
谁也没有发现,听到了李大善人的话,崔傻子原本游荡在屋子里的身子竟然忽然顿了顿,两道目光落在了李大善人的身上。
门突然大开,灿烂的阳光照进了屋子里。
李大善人的笑声突然停止了,常无命的刀也垂下,杨恶的眼睛不再看着常无命,而是看着大门外,就连崔傻子也在看着大门外。
所有人都在看着大门。
大门口,钟青青踏着阳光走了进来,她走得很慢,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很软弱。
杨恶看着钟青青,心中叹息了一声。
看到钟青青,李大善人的脸色也突然变了,好像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当然不是钟青青,而是她那双举起的双手,那两个握在手里的东西。
那是两筒暗器,钟青青左右手各拿着一个。
两只钢筒在门外灿烂的阳光下,闪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
筒口有七个圆口,同样闪着冰冷的、幽幽的光芒,
那冰冷的光泽让李大善人的身体突然感觉到有些冷意。
那是死亡的冰冷。
他吸了口凉气,惊愕地指着钟青青手里的暗器:“七星透骨针?竟然是七星透骨针!”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七星透骨针绝对是江湖之中少有的霸道暗器之一。七星透骨针的外表是一只钢筒,里面装有七根银针,两筒连发十四根,杀伤面巨大,快得令人猝难躲避。
“今天这里的确会死一个人,但却不是杨恶和我哥哥中的一个,而是你!”钟青青俏脸生寒,语气更冷。
李大善人却笑了,又是那和善的、人畜无害的笑。
他笑着笑着,身形却突然一动,钟青青手中的七星透骨针还未来得及发出,李大善人却在密室的墙上不知按了什么,雅室里“轰隆隆”一阵巨响,墙上、屋顶上顿时冒出无数个洞,机关暗器的箭头从里面弹了出来,闪着点点寒芒,指着雅室里的所有人。
李大善人得意的笑了笑,手指虚按墙上的一个按钮,“只要我轻轻按一下,屋子里的人都会死!”
杨恶环顾了一圈,心中一沉。
就像李大善人说的,如果机关发动,那些武器绝对屋子里的人谁也跑不了!
他并不怕是,此刻的杨恶心中害怕的是钟青青死在这里。
李大善人得意洋洋的指了指钟青青手里的七星透骨针,命令道:“丢过来。”
钟青青面色不甘,看了看杨恶。
杨恶向着她微微点头,示意他按照李大善人的话去做。
他不想让钟青青收到伤害。
可钟青青却倔强的摇了摇头。
杨恶见钟青青范倔,担心惹怒了李大善人,鱼死网破之下害了所有人的性命,突然大喝一声:“给他!”
钟青青迟疑了一下,咬着嘴唇跺了跺脚,终是将七星透骨针抛给了李大善人。
李大善人笑呵呵的接住那两筒七星透骨针,正握在手里把玩时,晃悠到李大善人身边的崔傻子竟然扑了过来。
崔傻子大叫着:“你是个坏人!欺负杨恶,欺负我的朋友!”
李大善人根本没有在意过崔傻子,屋子里的所有人谁也没有在意过崔傻子。
当然谁也没有想到崔傻子竟然真的将李大善人扑倒在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杨恶也愣住了。
他从未想到糊里糊涂的崔傻子,竟然一直都把他当做朋友。
李大善人实在太胖了,倒在地上竟然站不起来,与崔傻子在地上滚作一团。
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狼狈,被人按在地上又咬又挠,而且咬他、挠他的人竟是一个傻子。
李大善人气急,突然大吼一声,手里的七星透骨针顶在了崔傻子的胸口。
“不要!”杨恶正要上前,“砰”的一声怪响,七星透骨针的机关发动了,崔傻子的胸口顿时出现七个透明的血窟窿,而崔傻子的人也被一股大力抛起,又悄无声息的掉在了李大善人的身上。
那张总是怪叫的嘴里,此刻却只能发出简单的“呃、呃”声和吐着鲜血。
杨恶怒吼一声,‘恶虎之齿’应声出鞘,那声音犹如恶虎愤怒的咆哮,扑向了同样倒在地上,被崔傻子压在身下的李大善人。
鲜血飞溅,李大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脖子就被‘恶虎之齿’锋利的刀锋划过,只觉得脖子间一阵冰凉,李大善人的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的那颗硕大的头颅,就好像一个皮球,“轱辘轱辘”的滚在地上,永远的离开了他的脖子。
四
雅室外的阳光依旧灿烂,照在杨恶怀中崔傻子的脸上。
崔傻子的脸还是苍白的,比原来更加苍白。
手无力的垂在半空中,两眼无神,他已没有了气息。
杨恶横抱着崔傻子的尸体,想起崔傻子临死前的那句“朋友”,他的心中不免感动之极。
“朋友”是多么平凡的两个字。
无论多么高深的武功,也比不上真正的友情。
人世间若是没有崔傻子这样简单、真挚的情感,也许一定会更加复杂。
尾声
鸿运客栈。
杨恶与靠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钟不存默默相对,已久无语。
先开口的是钟不存。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在下实在想不到名满保定的李大善人竟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先前确实冤枉了你。”
杨恶闭着嘴,却没有说话。
钟不存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还是做你的强盗?”
杨恶叹息,摇了摇头。
钟不存苍白的脸上突然笑了笑:“此番多亏了你的帮助,也许在下也可以帮助你一件事。”
杨恶没有问是什么事,反而是一旁的钟青青发问,“什么事?”
钟不存突然向杨恶伸出了手:“如果有兴趣,可以来我们大威镖局。”
杨恶冷冷一笑,一巴掌拍开钟不存伸出的手,站了起来,眼神瞟向欲言又止的钟青青。
看着美丽的钟青青,杨恶心中不免一阵自惭形愧,“她是朵美丽的花儿,可我却是个腐烂的臭虫……”杨恶想道。
杨恶言不由衷的冷哼一声:“少来了,老子强盗做的好好的,与你们这些人实在不同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老子既不想做什么好人,更不想去你们大威镖局!”
说罢,杨恶就这么转身离去。
当杨恶走到门口的时候,钟青青气鼓鼓地狠狠拍了拍躺在床上微笑不说话的钟不存。
钟不存痛的大叫一声,急忙唤道:“慢着!”
杨恶回过头来,挑衅似的看着钟不存,“你想怎么样?”
钟不存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揶揄道:“你走了,我妹妹怎么办?”
杨恶瞥了瞥脸色泛红,站在一旁捏着衣角的钟青青,也似笑非笑道:“还能怎么办?老子说了,老子与你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听了杨恶的话,钟青青微红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当她抬起头时,杨恶早已走出了房间,大门敞开着,空荡荡的,风轻轻吹了进来。
钟青青的心也空荡荡的,她实在不敢相信杨恶真的说走就走。
“混蛋!”钟青青大骂着,人却冲了出去,冲向杨恶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这世上本就没有善恶,是人们为善与恶下了定义。
什么是善?
李大善人做了许多好事,人人称道,可他却不是个善人。
什么是恶?
五大恶人杨恶坏事做尽,也许他也未必完全是一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