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的山林里,狍子是一种常见的动物,也是一种很软弱、很可悲的动物,它们总是在山中奔跑、逃窜,然后死在猎人的圈套中,或者枪口下。
狍子原本是属于老虎、豹子、群狼等这些猛兽的猎物,后来自从人加入了这场食物链的争夺,它们就受到了双重的围攻,生活由原来的生存与逃命演变成了单纯的逃命。
这就是悲剧,这就是生命的不堪重负,如果活着只剩下了生与死的恐惧,那么这样的生活有谁还可以坚持下去。
故事发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山村——凤鼓村,村子名称的由来得于一个纪念故人的节日——凤鼓节,而这个节日传说是为了供奉一位五百多年前的叫周凤的族内仙人,以祈求风调雨顺,英杰辈出。
狍子就生长在这个小山村,这里的狍子指的不是动物,而是一个女孩儿的称呼,她本名叫姜月,家里的人为了打压她,从小就给她起了这样一个滑稽的绰号,因为山林里的狍子又傻又胆小,所以久而久之,这个名称形成了很重的嘲讽含义,人们总是拿狍子作比来取笑某人。
狍子是捡来的,全村的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家里人从来不避讳这个问题,反而要经常去强调,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
姜家并不缺女孩儿,狍子的父亲姜驴子之所以捡她回家,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上山伐木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裹在襁褓里的狍子,另一个就是把她带回去给自己的儿子当童养媳,他儿子生下来就是天生的疝气,肠子经常会掉到****里面,以后能不能治得好还不一定,养个孩子当媳妇,以备后患。
自打养了狍子之后,姜家的所有人都排挤她,他们在故意营造一种气氛,让狍子明白,她始终是外人,她所面对的压力是整个家族,无论什么决定,都必须服从。
狍子从小到大,家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嘘寒问暖,自打记事起,就一个人睡在柴房里面,请早很早就起床上山打水,四五岁的时候提的是两只大饮料瓶,再大些就换成了汽油桶,反正不管手里的工具有多大,她的任务都是把一天的用水打回来,满满两大缸,打不满不准吃饭。
农忙的时候,狍子就跟着大人下地去,很小的时候干不了力气活,就负责切土豆种子、撒种子、埋种子等等一些帮衬的活儿,后来有些力气了,她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她妈妈和姐姐都几乎不去干活,只有她和姜驴子去操办一切。
田里的活忙完了,家里也不会让狍子闲着吃干饭,可能他们心里想,每天花费粮食去养这么一个外人,万一将来哪天有什么变故,做不了家里的媳妇,也要在她小的时候赚回来,起码不能做赔本买卖,所以每天他们都尽可能地给狍子指派各种各样的活计,一刻都不想让她闲下来。拾柴禾、割猪草、捡羊粪,这就是狍子常年不间断的工作。
村里面的人没有太多的经济收入,自给自足,维持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不过一年到头,去很难见到现钱,如果想要弄些钱,换点高级货,也只能依靠山里面的一些天然活物,打采下来卖到市场上。其中有利用价值的就是山里的木头、草本药材,一些动物和昆虫药材,到了夏天草木长起来,动物活动频繁的季节,村民们就都到山上挖野草、捉活物,到了冬天万物低迷的季节,就上山砍木头,也偶尔能打些野味。
狍子对这些营生都是很熟悉的,从小跟着父亲到深山里面砍木头、扛木头、挖野草、打野味,凡是大人们能做的,她都能做,有些大人不会做的,她也会做。她干了很多活,打采来的东西也卖了很多钱,不过她没有钱,连买个两毛冰棍的钱都没有,因为卖来的钱要全部上交家里,为了防止她私藏,她妈妈只让她负责干苦力,买卖的环节根本不让她接触。
狍子除了每天要干很重的苦力活,还要接收家里面各种各样的刁难和惩罚,家里人平时和她说话都很不客气,骂人已经是家常便饭,不让吃饭也算是较轻的惩罚,最严重的莫过于殴打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动不动就要受到妈妈的毒打,有时候更惨,家里面好几个人她的姐姐们和丈夫,联合起来对她进行群殴,以致于很小她的鼻子就被打坏了,用力动一下就流血不止,每次都得流一大碗才能停下来。
在狍子的心里,从来就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如果说心里面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暖,也是来自与村民的同情和关怀,那不是真正的爱,而是因为她生活过得很悲惨。当她看到别的妈妈把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亲吻。嗲声嗲气的样子,都是低着头,匆匆地走过,她一眼都不想多看,一刻也不想停留,她害怕心里面生出羡慕、生出奢望,她知道她必须能安静地适应这种痛苦的生活,习惯了就好了,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对于欺凌她的家里的所有人,狍子几乎没有什么太过深沉的情绪,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也许她已经接受了这种家人关系的重新定义,或者说她不得不接受,对于一个被众人握在掌心。随时都能一把捏死的人,她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办法。
家里面只有父亲不经常打骂狍子,可能是他们俩干活相处得久的缘故,不过姜驴子是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人,家中一切事务都由妻子吕青青做主,自己只负责下地干活挣钱,鉴于妻子的态度,姜驴子对狍子一向很冷淡,只不过看她每天辛苦,不会故意刁难她。后来狍子长大了,基本上可以料理田里的活计,于是过了农忙的季节,他就到城里去打工,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吕青青本就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丈夫不在家,和村里的一个光棍孙红绪搞得热火朝天,孙红绪也是个没出息的傻蛋,给点甜头就又出力气又出钱,被吕青青玩得团团转。
自从姜驴子走了之后,虽然狍子干的活更多了,但是也有了更多的自由,没有人一直看着她,只要赶着把活儿干完,就可以歇会儿,做些让自己舒坦的事,有时候山里面打了兔子,就直接处理了烤着吃,因为太饿了,平时干活重,还老是吃不饱饭,吕青青给她每天规定的饭量是一个白瓷碗,吃完了不管饱与不饱都不准再吃。
吕青青这样的人,心理上对道德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她不仅自己胡作非为,还经常教唆狍子干坏事,让她去偷别人家的庄稼、木头,还有打到的猎物,狍子本性里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候宁愿自己更辛苦一点,都不愿意去偷盗别人家的东西,每次狍子不听话,交待的任务没完成,回家都要被吕青青毒打一顿,这还好说,为了驯服狍子,吕青青有时候故意押着她亲自监督,让她去偷盗,狍子年龄小,还没有公然和吕青青作对的勇气,胁迫之下,只能去偷别人家的东西。后来村里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就会时常送她一些东西,让她带回去,狍子回去就说是偷的,然后就会受到夸奖,不至于吃不上饭。
全村的小朋友都排斥狍子,大家都把当成怪物,远离她,取笑她,孩子们的爸爸妈妈都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跟狍子玩儿,因为狍子整天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样,而且由于常年干活的缘故,力气很大,大家都怕自己的孩子受欺负。不过狍子有一个唯一的朋友,他叫周全,是周顺家的孩子,从小天生的跛症,两条腿一条长一条短,而且还有口吃,也是一个被全村小伙伴遗弃的对象,也许是因为自家孩子的原因,周顺对狍子也多有照顾,经常见了就会给点吃的,撞到狍子被欺负时也会出手帮忙,狍子感觉周顺对自己比父亲还要好,由于这层关系,,周全是唯一和狍子在一起玩耍的人,两个孤独的人撞到一起,彼此抚慰心里的创伤,自然而然,周全和狍子都认为对方是自己亲密无间的而且是唯一的好朋友。
(2016年5月19日,银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