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把我拉进旁边一家肯德基,里面闹哄哄如一锅煮沸的开水。
我说,姐,换个地方行吗,这地方太聒燥了。
大姐一边用眼睛急急地在人声鼎沸中搜寻一边坚决地说,不行,里面有人等着我呢?
哦,什么人?异性?我故意八卦地问。
是啊,俩呢。大姐得意地说。
呵呵,那我得见识一下。
我随着她在人群中七绕八拐来到临窗一张桌子前坐下。对面一个异性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消灭一杯草莓圣代,看到我眨了一下眼皮便又把注意力转移回去,对我明显地没有兴趣。
陈小龙,你把礼貌忘家了是不是?大姐对正在专心消灭冰淇淋的陈小龙发难。
陈小龙极不情愿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阿姨好!
呵呵,你儿子?小帅G啊!
我不是拍她马屁,陈小龙长得修眉俊眼、白白净净,和他爹陈金龙一样都是属小白脸的,对一部分女人极具杀伤力。我捏了捏陈小龙肉嘟嘟的小脸蛋,除了可爱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表达感慨!想想,这么可爱的小男生有朝一日也会长大,也会变心,也会背叛,真是觉得遗憾。
陈大龙——,陈大龙你给我下来,摔死你个狗日的!
我和陈小龙的见面仪式还在进行中,大姐尖锐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开。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克隆的陈小龙正在肯德基儿童游乐场的最高处跃跃欲试,打算表演自由落体运动。不一会儿,气急败坏的大姐押着衣冠不整的陈大龙回来,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
这个异性与方才那个非常不同,相当的具有活力,不停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屁股底下仿佛长满了刺。对我倒是很友好热情,主动打招呼,阿姨叫得山崩地裂。但是没隔一分钟,就把蔬菜汤打翻在我的身上。
我不等大姐尖锐的叫声响彻肯德基,急忙表白,没事没事!
陈大龙见闯了祸脚下抹油一溜烟没了人影。
大姐望着陈大龙消失的方向,长叹一声,狗日的,跟他爸一样祸害人!
呵呵,双胞胎啊!相当有成就感吧?
有个屁成就感,整天跟打仗一样,还净打的是败仗。气都气死了!要是再活一遍,我绝对不会把这俩小免崽子生下来。
可是,我分明看到大姐的目光里满是成就感,满是对这两个异性的眷恋,和她嘴里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唉,对了,姐夫好吗?
提到陈金龙大姐的眼睛顿失光彩,别提那狗日的!
啊?我的感情一下转不过弯来。这才多久啊,陈金龙就从甜甜蜜蜜的“我那口子”变成恶向胆边生的“狗日的”了?
我仍然清楚的记得进货归来的大姐哼哼唧唧地趴在沙发上,陈金龙一双大手殷勤地在她身上下翻飞、敲敲打打,恩爱得简直过分。
他们两口子怎么了?我不敢造次多问。
常青,你为啥还不结婚啊?
现在谈朋友了吗?
你爸你妈不催你啊?
大姐的问题多得让我应接不暇。我并不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有些选择是自由的,而有些也许身不由己。最近,这个我不喜欢的问题越来越频繁地从各种各样的嘴巴里冒出来寻找我的标准答案。
看来,二十五岁确实是一道分水岭,二十五岁之后,我已经失去了名正言顺混迹单身队伍的资格,男朋友那个位置确实不能再继续虚位以待下去。
我说,姐你都快变成问题妇女了!
你说的对,我TMD就是脑子有问题!
我的标准答案还没未及给出,大姐就迫不及待地慷慨陈词起来。常青,听我的话,别结婚,别生娃,就过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神仙日子,谁TM说劝你结婚的鬼话都别相信!婚姻就是一个套,上了套你这一辈子就埋头拉磨彻底算交待了!
晕,大姐对婚姻这份来历不明的牢骚让我错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原以为她接下来会象多数人一样奉劝我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相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但是她竟没为婚姻拉托,而是抱以怨声载道。
看来她和陈金龙的神仙眷侣日子真的出问题了!王子和公主结合以后的幸福生活确实经不起仔细推敲。
五年前,她也是这种口气对我说,常青,要嫁趁早嫁,嫁人就要嫁高远这样的,有家底有背景有靠山,管他有没有理想。象陈金龙这种人满脑子都是理想,家里穷得叮铛响,顶个屁用!
那时她和陈金龙新婚伊始。她嘴里对陈金龙的一穷二白很是不屑,可是却让陈金龙一下子从店小二升格为店老板。夫妻档经营得红红火火,日子甜蜜的不象话。我觉得这一切象是不久前的事情。
我问她,姐,你的店还经营着吗?
早不干了,陈金龙把店转让了,现在做建材生意。
哦,姐夫很能干啊!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保姆、老妈子、厨师、清洁工……。妹子,记住一句话,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谁能干都不如自己能干!
我笑,自家的男人除外吧?夫贵妻荣嘛!
切,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
这话听着象要打翻一船人。不过,我也认为,即使一船人都翻了也淹死不了几个好人。
我听出来了,陈金龙将大姐的精品店转让,将转让收入作为第一桶金开拓了自己的事业,想必也开拓了自己对女人的占有欲。他生活圈子的半径越大,想必离妻儿的距离就越远。而大姐,遭遇了爱情和婚姻竟象遭遇了一场打劫。自信、乐观、精明统统都没有了,此地空余一怨妇。自己说一不二绝对当家作主的精品店也没有了,变成一个署名陈金龙为法定代表人的建材公司,而法律竟然好意思说,陈金龙拥有的她只有权做一半的主。
这并不是一个新鲜的故事,今天听起来却心情沉重。陈金龙和大姐一直是我心中浪漫故事的模板,幸福爱情的彼岸。今天,爱情又一次遭到现实恶毒的诅咒与嘲笑。
爱情,归根结底总是死亡的,不是死于难成眷属的无奈,就是死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这是爱情的真谛还是爱情的咒语?
爱情的彼岸其实就是无情无爱?
这不是一个让人愿意接受的结论。我忍不住问,姐,你和姐夫之间发生误会了?
小龙,去找大龙玩,妈妈和阿姨说会儿话。大姐支开小龙。也是,这种话题让孩子听到是种残忍。
小龙听话地离开,大姐摸出一包烟,看到禁烟标志忍了忍又塞进包里。咬牙切齿地说,TMD陈金龙在外面胡搞,勾搭上别的女人!
这怎么可能?不会是你太敏感吧,你们从前感情那么好,那么恩爱。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幼稚可笑,从前恩爱并不代表一生都能恩爱。天长地久就象**主义一样虚无和飘缈。李明辉在华山之巅的誓言犹在耳边,而今使君已有妇。
我在他办公室里发现那个女人的照片了。
哦,什么样的照片?不过,只要不是捉奸在床,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我安慰她。
彻夜不归应该能说明问题吧?他要和我离婚应该能说明问题吧?大姐情绪激动。
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这确实令我没想到,我还以为这至多是一场贪腥丈夫与多疑妻子之间的寻常斗争。
常青,你是知道我从前的脾气的,要是换了从前,我早就让他卷铺盖卷滚蛋了,但是现在……,大姐眼圈发红,欲言又止,我看到她眼角倏忽间渗出两颗晶莹的泪珠。现在有了大龙和小龙,再加上我这么多年没有工作,再加上……,大姐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心凄凄。
通常,女人的黄金阶段来的早,男人的黄金阶段来的迟。因而,女人过了中年以后行市一路看跌,男人却一路看涨。女人,结了婚,育了子,年华逝去,人老色衰,假如这个时候男人背叛,女人仿佛与人合伙做生意被敲了一笔竹杠那么可怜。而放弃事业失去生存手段的女人,就象折翼的小鸟,更显凄惨。
我对自己谆谆告诫,常青,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主动折断自己的翅膀去迎合男人,那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面对一个站在地狱之门的女人,我除了同情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每当与残酷的现实狭路相逢时,我就会抓狂,就会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个世界从来只优待强者,我们都是不受优待的动物。
我说,姐,离婚的时候有过错一方应该给无过错一方以补偿,他要离婚,你可以向他要赔偿啊!再说,没有你他陈金龙这会儿还不定在哪儿猫着当店小二呢,他敢这么忘恩负义,就让他净身出户,把他打回穷光蛋的原形!我可怜的社会经验和智力统共只够为她出这种水平的主意了!
打回原形?大姐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姐,你要小心陈金龙转移财产,现在你能抓住的只有钱了。我提醒她。
从浪漫中醒来,我们变得市侩,可是,我们其实并不愿意醒来。
钱?大姐摇头。公司还欠银行贷款呢,房子和车也都押给银行了。
也就是说,你将人财两失?操!天底下的**男人**事怎么全都让我们遇着了?我义愤填膺,口不择言。
突然想起常勇。他带过几个离婚案子。我说,姐,常勇在律师事务所打过几场离婚官司,我回去问问常勇,看怎么样才能帮你多要点赔偿。
我心中火起,准备对这件事大包大揽,一管到底,最好让狗日的陈金龙明天就破产。
大姐眼中闪过希望,但转瞬间又熄灭。我忽然明白,其实就算争来再多的家产,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最想要的也许仍然是保住这个家,留住那个**男人的花心。
没办法,这种事只能自己起来闹革命,看样子,谁也搭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