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谭行长虽说不上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见了面也绝对是两个歪脖坐一桌,谁也不正眼看谁。所以,她不在也好,省去一场尴尬。我相信,刚才那帮人一定会屁颠屁颠地争相去向谭行长汇报今日常青的分行之行的。她知道常青是非常把她放在眼里的且专程前来辞行了就成,这个虚荣的女人尤其斤斤计较这些眉上眼下的细枝末节。
都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人不转运转,万一哪天常青又一不小心交了霉运失足跳进谭敏华的魔掌里,至少不会因为今日的失礼埋下祸根。况且,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的调动也许是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打造和谐双边关系的一个良好契机。
人生需要捧场,张宣说要多交友少树敌。
即使没有捧场的也不能制造一堆踢场子的来捣乱啊!再说,妥协只是一种斗争的手段,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加有力的打出去嘛。
瞧瞧,一个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倒霉蛋从一堆打击中站起来,俨然成为一个理论扎实,斗争经验丰富的人际关系专家。要不梁凤仪怎么会说,人要经过变难苦痛才更易领悟人生,提炼潜质,知所奋发。正所谓文穷而后工。故而,不要对降临自身的一总考验生出怨忿,且欢天喜地的迎接它,因为,它为你带来的觉醒价值连城。
从前只会横冲直撞的愣头青终于在被生活暴扁了一顿,鼻青脸肿之后学会了迂回前进,学会了绕过障碍物,尽管有许多地方还拿捏的不是那么恰到好处,但至少不是冥顽不化的不肯觉悟,不是不被河水呛死不上岸的呆鹅,孺子可教也!
正坐在公交车上向总行晃悠,手机叮叮咚咚的响起来。
这是我的第一部手机,一个诺基亚的直板。常青将寻呼机鸟枪换炮是上任副主任之后不久的事。
张宣说,常青你买个手机吧,有啥急事跟你好联系。
是需要个手机了。为了给X行多骗回来几个有钱人的钱包,整日在外奔波,在城市里疲于奔命,有几次为了回张宣的传呼不得不借用客户的电话,搞得很没面子。有了手机总比送鸡毛信方便吧,况且,也是个形象工程,X行的分理主任怎么能连个象样的通讯工具都没有呢?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在常青配置手机后的两三年时间里,中国的移动通信事业竟象被施了催化剂一般高速蓬勃地发展起来,拥有手机的人呈几何级数膨胀,手机迅速从一个标志身份地位的奢侈品蜕变成为一个人手一机的低值易耗品。
想象的翅膀永远赶不上世界的变化。
我按下接听键,喂,是哪位?
我是老谭。一个女声,刚硬而干脆。听说你找我,有啥事?
竟然是谭行长。看来我的调动果然让她心情很是不爽,要不然她的声音为啥象仙人球上的刺,扎扎的。不过,她好象向来如此。
敌人的愤怒就是咱快乐的源泉,不过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显得不卑不亢。谭行长您好。其实也没啥特别的事情,这边审计完了,想下午去总行那边报道,走之前来看看您。
噢!刚硬的声音中似生出了一丝半点柔软。你来之前为啥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呢?中午我和蔡行长去天燃汽公司办了点事,没能赶回来。这会儿车还在路上堵着呢……
她哪知道,我其实压根儿就没想见她,作了半天思想斗争,在分行楼下徘徊复徘徊,本着留条后路的念头才勉强上了楼。我没想到她会打电话过来,而且还略带歉意地废唇舌跟我解释,换了从前她懒都懒得理我,果然是今非昔比了啊!
那帮人通风报信够及时的,平时工作效率也没见这么高。我的调动看来让不少人都非常上心。
我忙迭声说,没事没事,我知道您工作忙,所以事先没敢打扰您,想着过来看看,您要是不忙的话我就上去打个招呼。
你那边该交的手续都交清了?
是的,交清了。
上个月的效益工资按规定季度末考核后才能发,回头发了让人给你送过去吧。
啊,谢谢行长!
我还真的惦记着上月的效益工资呢,不过效益工资一个季度才发一次,我恰好是季度中期离开,心里还盘算着,没准会把我的效益工资扣了。怕人家说我小肚鸡肠没好意思问张宣和财务科。难得谭行长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全。
突然,谈话中断。我和谭行长都陷入了沉默。
这场被我导演的戏既生涩又别扭。说完谢谢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常青生来不擅长表达感情,更不会唧唧歪歪地说上一堆言不由衷地客套话,特别是对着一个心怀芥蒂的人。
沉默让人觉得尴尬,手机在手里突然就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
好在这尴尬很快被谭行长终结。
常青啊,调到总行工作是个好事,应该恭喜你!你很有才华,但是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女人要想成点事很不容易,要付出很多,失去很多,你好好努力吧!以后经常回娘家来看看,有啥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好话一句暖三冬。我的鼻子有点发酸。尽管也知道,这些话形式意义要远大于实质意义,但在记忆中,谭行长从来没用过这样柔和的语气,这样平视的态度跟我说过话。其实,常青对于生活的要求很少很少,很容易很容易被感动,只要你对我稍稍有一点点好,我立刻愿意用全部的热情和真诚去拥抱你,回馈你。
无论从前与谭行长有过多少次干戈相向,多少次一拍两散,几年来的恩恩怨怨哪怕已经冰冻三尺,都让一切恩怨从此刻冰雪消融吧。今天,我要在心里为这个从前总是面目狞狰的女人平反,印象分加上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