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喜悦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消受才好。
当深度近视男热情地帮我把大纸箱搬到电梯口时,我真想跳起来拥抱他一下,若不是怕他神经不够结实,一声尖叫会把全楼的人都招来的话。
就要一起共事了,我连人家的尊姓大名都还不知道呢,总不能把深度近视男从心里叫到嘴上吧?于是端出淑女牌的盈盈浅笑,轻启朱唇问道,您贵姓,怎么称呼您呢?
免贵姓杨,单字威。
啥?**?嘻嘻哈哈,我在心里狂笑不止。
电梯门打开,我打算实践一下礼仪课上讲的标准握手礼。于是身体15度优雅前倾,与杨威完成一次目光对视,温温柔柔地伸出手,声音如水,杨老师谢谢您,再见!
我发现,装淑女很是过瘾呢!
杨威把滑落的眼镜向上推了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文弱的书生气。他快速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手指,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叫我大杨吧。
我主动把自己摆到一个后辈、学生、新人的位置上,因为此前,生活已经用它特有的方式警示了我,得意不能忘形,尾巴需要藏好。我不能再跟前人总结出的生活哲学较劲,事实证明,对生活来硬的,常青你不行!
生活就象一个技艺精湛的魔术师,把常青这样的愣头青都变出几分乖巧。从今以后,常青要做一个用酸甜果肉把坚硬内核包藏起来的爽口水果。
礼仪课老师说过,从握手的力度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和心态。陈嘉良的手掌厚实有力,握手时携裹着一股自信、果敢和控制欲。而杨威的手干枯孱弱,蜻蜒点水的一触间泄露了什么样的性情呢?自始至终,在他的近视镜下都覆盖着善意,因此我判断,至少这是个很好相处的男人。
真想对他说,杨老师明天见。
明天让人期待!
从总行出来。淑女常青拥抱着那只可爱的纸箱穿过车如流水的大街。纸箱已不复初见时的面目可僧,现在它是希望的载体,是好运的起点。就连等公交车也变成了一件很可爱的事。天还是那个天,路还是那条路,常青已不再是从前的常青。命运之神替她喊了一声芝麻开门,于是漫漫长夜里洞开了一扇希望之门。
当常青和她的大纸箱刚一出现在营业室门口,里面就躁动起来。
姚小江迫不急待地问,常青,给你发了多少银子?
喏,我用下巴颌指向怀里的箱子。
哇噻!一箱子啊,常青你发了!
是啊,把这么大的东西驮回来,我的确快要发疯了。
发了多少?发了多少?一群人跟前跟后地问。
心里不由得愤懑,都什么人啊,就知道惦记我的银子,也没人帮我搬一下东西。
要说还是姚小江比较有眼色,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把纸箱从我怀里接过去,之后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常青,别卖关子,快说到底发了多少嘛?我们把晚上的节目都安排好了,晚饭从简,吃完去夏绿蒂唱歌,张主任说,经费超支了他负责补上。
这帮家伙整天寻思活动一把的由头,对我岂能轻易放过?
我指着纸箱宣布,奖品就是它,现在拍卖多功能早餐机,底价五百元。今天晚上的活动经费全指着它了。
啥?没发钱,金融学会也太抠门了吧?
众人一哄而散,一档精彩的夜间栏目被吝啬的金融学会搅黄。
在对金融学会喋喋不休的声讨中结束了全天营业,送走库车后各人找地方换工作服。这破地方,连个象样的更衣室都没有,只能躲在旮旯拐角里更衣,隐私权一点都得不到保障。不过,在这也呆不了几天了,一想到这儿,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楚。
更衣完毕的人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张宣站在门口振臂一呼,走,夏绿蒂唱歌,我买单。
耶!群情激昂。一群人前呼后拥开进夏绿蒂。
啤酒、小吃、水果源源不断地端进来,在茶几上堆成山状。张宣看样子今天要大出血。
在几个麦霸对仅有的两只麦进行围追堵截的时候,我去洗手间释放内存先。
夏绿蒂里一片鬼哭狼嚎,象姚小江那样的靓音靓嗓还真是难得一闻。只可惜那个年代选秀活动还没有象现在这样深入生活,否则姚小江也可以参加一档好男儿或是超级男声节目,从此踏上星途。不至于若干年后成为银行减员增效的牺牲品,领着上百号人天天在总行门口扯起横幅山呼,我们要吃饭,孩子要上学!XXX滚下台!白白糟蹋了上天恩赐的那份资源。
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从洗手间出来,七绕八拐地竟然找不到包间了。我方向感奇差,迷路对我来说并不是稀罕事。凭着记忆推开一扇门,里面春意盎然,让我不禁脸红心跳、热血上行。
一对男女四肢交缠在一起,女人身材丰满肉感,胸前波涛汹涌。男子的头正埋在她的双峰间忘情的吸索。
他们显然被我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男子慌张地从软玉温香中抬起头。
啊?怎么是杨威!
我很难把中午那只与我握过的绵软无力的手与眼前这只在女人皮肤上疯狂霸道游走的手联系在一起。
我与杨威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道了声对不起,夺门而逃。
同事之间应该保持一定距离,撞见人家的隐私,这是大忌。会不会为我们即将开始的同事关系埋下一颗地雷呢?
看不出杨威那么文弱木讷的一个人,女朋友倒是长得很风骚。他这把年纪应该是有妇之夫了,我敢断定,这个风**绝对不是他老婆。
在走廊上碰到姚小江,他大喊,常青你在这儿瞎逛啥呢?
我懊恼地说,我找不到包间了。
跟着姚小江回到包间,用心记下包间号码。因为我不敢保证下一趟去洗手间,不靠别人帮忙我还能自己摸回来。在这个声色之地,不能随便推开一扇门,惊扰了别人事小,吓着了自己事大。万一推开一扇门后,看到陈嘉良把头从一个风**人波涛汹涌地乳上抬起来,那那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贺媛媛正兀自陶醉在一首陈慧娴的情歌里,《逝去的诺言》,这是我和李明辉以前唱歌时最喜欢点的一支歌。
相识是偶然
无奈爱心倾刻变
你在我或许我在你内心曾许下诺言
谁说有不散宴席
谁说生死不变
已别去,已别去
让时光洗去悲怨
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黯然,眼前雾蒙蒙地浮起一层水幕。
姚小江举着酒瓶子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说,常青,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我也举起一只酒瓶与之相碰。
常青,我敢说在我们这群人里,将来你肯定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我看出来了,你在这个地方肯定呆不了多久。
呀,姚小江比张半仙可是灵验多了。张半仙说常青是蜗牛壳里睡觉,难翻身呢。
小江,你去参加歌唱比寒呗,我觉得你比很多歌星都唱得好听呢!
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姚小江竟然不肯接受,大大咧咧地说,不去不去,我等着伯乐登门来找。
伯乐在人口比例中有多少?要是多的话就不会有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感慨。常青的运气其实还不算太坏,要不咋能遇着陈嘉良这个伯乐呢?
陈嘉良找谭行长要人,谭行长会是什么表情呢?一整晚都陷入想象中不能自拔,一支歌也没唱。
第二天在偷偷的喜悦中度过。
第三天在热切的盼望中度过。
第四天,谭行长出现在营业室里。
我心如鹿撞。她是来宣布我调动的吧?
谭行长在各柜转了一圈后,又絮絮叨叨地开始了存款是立行之本的千篇一律的讲话,就存款这一件事她一气儿讲了二十几分钟。用张宣的话来说,我们不停地拉存款,他们不停地制造坏帐,败家子好当啊!
我想她扯完这些废话之后总该宣布我的事了吧?听领导讲话是种折磨。若干年后,当我开始操刀给领导制作讲话稿的时候,总是能短则短。奇怪的是,十个领导九个都喜欢长篇大论,好象不长就不足以显示自己水平高人一筹似的。
谭行长好容易为自己的讲话画上句号,我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
谭行长移动到我身旁问,常青,你下来锻炼有两年了吧?现在自己感觉咋样?
我真想说,我他妈感觉你就是成心在整我!
可是且慢。那个只图嘴上痛快一时的愣头青常青已经一去不返了。过把瘾就死的事,咱不能做。
我谦虚地说,谢谢行长给我下来锻炼的机会,这两年感觉收获挺大的,大家也都给了我很多帮助。我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谭行长满意地点点头。
我偷眼看张宣。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恭顺的笑容,增之一分则谄媚,减之一分则冷漠。但这恭顺之下并不代表他对谭没有愤怒。斗争有时候是**裸的,需要交锋,需要兵来将挡,有时候却是深藏不露、隐而不发的。心理战也是战斗。
谭行长接着对我说,常青,我看你这两年也锻炼的差不多了,各方面进步都很大,昨天晚上班子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提拨你做分理处副主任,协助张宣的工作。好好干吧!
什么?
有没有搞错?!
我觉得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