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大概在开始时是美好的。
陈安全大多数时间忙于工作忙于应酬,时常在傍晚时打个电话,便不再回来,巧捷想要说话,房间空荡寂寥,她躺在床上,感到憋屈和无助。
他回来了,在屋外敲门,她的火气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冷着脸去打开门,不说一句话,任凭他怎样哄劝,她始终一言不发。
冷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陈安全终于提着行李箱决绝的走出了他们共同的出租屋,她看见他像最初相逢时那般对她笑,但那笑容很苍白,很无力,也很无奈。
她在后面拼命的追逐,踉跄中摔倒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疼惜的将她扶起,甚至没有回首瞥一眼,她听见膝盖与水泥地面撞击摩擦发出的声音,也听见了爱情崩塌和心碎的声音,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回到出租屋内,径直走进浴室,拧开莲花喷头,水流哗啦啦的拍打在镶嵌着瓷砖的地面上,她木然的走过去,水流便从她的头顶顺流而下,很快浑身都被淋得湿透,眼泪随着水流不断的滚落。窗外传来张宇的《曲终人散》,不知何故,这首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或许是放歌的人和听歌的人有相似的心境吧。
少了他,出租屋是空旷的,像原野上一座被丢弃的废墟;出租屋又是拥挤的,到处都是他的身影在晃荡,她却抓不住,触碰不到。
恍恍惚惚的走在CD的街头,浑浑噩噩的走进公司上班。
部门主管让她做当期会议的报表,她有气无力的答应着,主管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她好像突然得了失忆症,做数据的时候丢三落四,核算多遍,每次结果都各不相同。会议即将开始了,部门主管又来催了一遍,她只好把数据拷贝过去,整个人瞬间轻松了一截。
临下班时,主管蹙着眉头走了过来,劈头盖脸的对着巧捷喝道:“你花了一上午时间,都做的什么数据?里面有七八处错误,你不想干了是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叫骂,巧捷忽然不难过了,她的灵魂大概早已抽离了她那行尸走肉般的躯体,正站在某个角落里侥幸的观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长时间不能正常进食,她终于垮了,在公司的动员大会上,她直挺挺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医生说这是严重的低血糖,并建议她回家休养。
队里有个小伙子娶媳妇儿,芸香和慧芳都被央去帮忙了。两人正在灶屋里忙活着,开会的幺妹走了进来,三个人挤在灶后的长条板凳上热情的寒暄起来,把各自家里的家畜和土地的情况做了一番简短的介绍,开会幺妹意味深长的笑着看向慧芳,“嫂子,炳娃子有女朋友了么?”
“莫得,你要给他介绍?那等他回来再说!”慧芳很干脆的回答道。
开会幺妹把眼睛移向芸香,“刘三姐,你们巧捷有男朋友了么?”
芸香摇摇头说没有,要是有的话她高兴着呢。
开会幺妹笑得更意味深长了,“干脆把这两个娃撮合在一起算了,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知根知底,文炳活泼,巧捷沉稳,两人搭配合适得很。”
芸香和慧芳面面相觑,都不言语。
“我晓得你们在想啥,法律是规定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不能结婚,我替你们算过了,我们这辈人不能结合,也就是说二哥和福顺哥不能结婚,巧捷和文炳是第四代,刚好可以结婚。”开会幺妹解释道。
听到这席话的巧捷和文炳,不约而同的否决了。他们是最好的青梅竹马,也是最贴心的朋友,这样的情谊纯粹、干净,不能够参杂一丝杂质。
巧捷没有回家休养,她咬牙坚持着上班,虽然脑海里都是回忆,心底都是痛楚,浑身伤痕累累,但她不能退缩,实际上,她也无处可退缩。
为了缓解痛苦,她开始刻意的去回想关于李萧逸的一切,他也曾离开她,不再有音信,可他的离开是温柔的,是可回味的,与陈安全的离开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她的睡眠和饮食都有了明显的改善,她憧憬着与李萧逸再次相逢,他一定是儒雅温厚的模样,他的笑容一定还像冬日的阳光那般让她深陷其中。
麦穗儿要结婚了,巧捷在朋友圈看到她的婚纱照,她倚在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旁边幸福的微笑着,正当她准备点赞祝福时,电话来了,麦穗儿正式邀请她参加结婚典礼。
一个月后的婚礼现场,初中同学陆续来了七八个,男生的变化不大,顶多是长了啤酒肚,女生的样貌则发生了颠覆式的变化,那些曾经毫不起眼的姑娘如今变得娇艳欲滴,而当时很出众的姑娘和当年相差无几。
“巧捷,你男朋友呢?”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现在在哪做什么?工资有多少?”
“租房子住,还是买房了?”
……
巧捷心不在焉的应付着这些不绝于耳的问题,看着不远处的这对新人,她很是羡慕,新郎附在新娘的耳边轻言了几句,两人相视后会心的笑了,新郎趁机把新娘揽进了怀里。这个动作,她和陈安全也曾无数次的做过,然而,他终究还是离她而去了,那些要娶她为妻的誓言也一并随风飘散了。
“听说扛把子进去了,你们晓得不?”突然有个人小声问道。
扛把子是指初中时经常在班上为非作歹的那个男生,他令许多学生和老师感到头痛,对于喜欢的女生,他总是喜欢采用死缠烂打的段数,愣是把其中的一个姑娘逼得转去别的学校了。
“略有耳闻,是不是帮人打架下手重了?”
“这娃讲兄弟义气,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妈老汉儿还在屋里给他凑钱,看能不能少关几年,唉,不划算啊!”向外放消息那人感慨道。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距离初中毕业快十年了,”有个男生拖着声音说道,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语句中的词语压得很紧凑,“诶,你们还记得王文炳不?他上学那会儿可追了麦穗儿好一阵子,你们还别说,那娃就是嘴巴有点油,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说不定也结婚了。”
“还没有!”巧捷说道。
众人先是一愣,“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们两家住一起的。”有人解释道。
“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另外一个人来了,叫啥名字……李……李……萧逸,对,就是李萧逸,当时一班长得最清秀的那个男生,和王文炳耍得很好,好像当时有个女生很喜欢他。”说话的人偷笑着。
巧捷瞄了那人一眼,假装没听见。
“你莫乱说,是巧捷喜欢他,我们都晓得,包括老师。”有人直接指了出来。
巧捷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的慢慢泛起了红晕。
“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大伙儿起哄似的问道。
巧捷急忙摆摆手说:“毕业后就没联系过,他现在在哪我都不晓得。”
婚礼结束了,各自散去,巧捷和麦穗儿道别完毕,走在去赶车的路上,曾经的班长追了上来,说是有秘密要告诉她,她很激动,莫非在此刻在此地就能见到那张温暖的面庞吗?
“我晓得你很喜欢萧逸,这件事其实我不忍心告诉你,但又因为你是真心喜欢他,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是对你和他,以及你们之间这份情意的尊重。”班长严肃而郑重地说道,巧捷已经有种不详的预感了,班长继续道:“这些年我们联系过几次,零八年地震,他舅在北川被埋了,他妈怄得病倒了,年底,他爸的生意出了些问题,连续亏损不说,还欠下了一笔债,所以他当即放弃了考艺术院校的打算,高三那年,可能比你还努力,后来如愿以偿的考取了军校。他晓得你非常喜欢他,但他觉得太远了,不想辜负你的深情厚谊,所以一直没直接跟你联系。”
班长顿了顿,继续说道:“两年前,他正在跟我聊天,突然慌慌张张的说要去执行任务,而且很难搞,可能要等好几天才能回来睡觉。但是,再后来,我再也没有联系上他,我问过他外婆,也说一直杳无音信。”
班长看着巧捷的眼睛,巧捷眼前一片朦胧,不知何时起了雾气。
“我们都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但是,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不要再等了,勇敢的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吧。我下午还要去换班,不能送你了,你路上注意安全。”班长递给巧捷一包纸巾,在巧捷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然后走远了。
巧捷放肆的哭了起来,眼泪源源不断的涌出,顺着脸颊滚落到衣衫上,很快,衣衫湿了一片。她索性蹲在地上,任凭泪水冲刷她的记忆。阳光明晃晃的投射在地面上,植物枝叶泛着刺眼的亮光,路边的丛林里偶尔传来几声沙哑吃力的蝉鸣,这是个庸常的夏日,于巧捷而言,却是那么的不寻常。她年轻的爱情全部毙命,她的事业像是得了侏儒症,纵使她万般努力,始终不见有所拔高。她想哭死在这算了。
突然间,从草丛里窜出一只干瘦的狼狗,对着她狂吠。巧捷立马从脚边捡了块石头,然后迅速的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它,再一步步向后退去。
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狼狗跟了一截路后,兴致索然的顺着岔路跑远了。
巧捷猛吸一口气,再也哭不出来,反倒轻快了不少,哎,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