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校园篮球赛接踵而至。
这将是巧捷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如果说学校里有什么让她感到耻辱,那就是体育,她在所有的课堂上都是活跃积极的,只有在体育课上是萎靡不振的。而偏偏萧逸是灌篮高手。
下午第三节课被暂时取消了,校园内掀起了运动热潮,教务处办公室外的黑板上已经贴出了赛程,当然,开幕式上的比赛非男教师组莫属。七拐峡中学地处偏僻山区,教师们闲暇时常常在操场上切磋球技,来来回回的跑大半天也不嫌累,球技自然精湛。
下午的开幕式,教师和学生们齐聚在操场上,校领导作了简短的发言,随着一声哨响,比赛正式拉开了帷幕。男教师们在操场上健步如飞的运球,身手敏捷的传球,百发百中的投球,偶尔有人失手传出一个即将出界的球,惹得解说员和观众们无不扼腕叹息,这时候往往会窜出来一个人,一跃起一侧身一抬手,轻易的就将篮球折返;偶尔又有人为了接球飞起从别的运动员身上越过,看得人眼花缭乱,这当之无愧是校园内的一场视觉盛宴,围墙外陆陆续续有抱着娃或者背着背篼的人围过来观看。
猝不及防的,有个老师被撞翻倒在了地上,痛得他鼻子眼睛拧成了一团,人们都为他捏一把汗,比赛被迫暂停下来。球场上的男老师们轻轻的将伤者扶起,初三的政治老师主动俯下身背起伤者奔向乡医院,后面跟着好几个女老师。操场上跟着乱了套,有人感叹,有人惋惜,还有人幸灾乐祸。过了半小时,穿着球服的男老师们甩着手回来了,走到解说员身旁耳语了几句,解说员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敲了敲话筒捋了捋线,“大家别担心,刚才那位老师只是突然倒地发生了痉挛,并无大碍,我们的比赛继续进行,缺人的队由后备队员补齐。”坐在操场边缘休息的老师们纷纷起立往操场中央走去,穿着球服的萧逸也跟着走了进去,巧捷脑袋“嗡”的一声响开了,这个人太扎眼,他一进去,其他人就黯然失色了。
比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比分你追我赶不分上下,最终打成平局,被迫进行加时赛,每一秒钟都惊心动魄,但谁都没有再进球。只剩下三十秒了,球被传到了萧逸的手中,可他还站在对方的半场上,传过去吧,根本没时间再投球;投过去吧,太远,说不定还挨不到篮球框,更别说投进去了。对方球员像是看透了结局,无人上来阻拦。他没时间犹豫了,把球攥在手中对着篮框瞄了一眼,举手一抛,篮球就沿着弧线飞了出去,人们的目光随着球移动着,球最终稳稳地落在了篮球框里,操场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响彻校园的欢呼声,巧捷也兴奋的跳起来,几位老师径直走过去拍着萧逸的肩膀表示祝贺,紧接着有女老师凑过去递水送毛巾,萧逸被淹没在了人们的簇拥中。操场上的学生转眼就散尽了,都冲向食堂去打晚饭了,巧捷呆愣了片刻,被室友催促了好几遍,才意犹未尽的离开。吃完饭路过操场时,操场上空空荡荡的,巧捷的心里也空空荡荡的,过两天就是女子组的比赛,她只能窝囊的藏起来。
晚自习课间,巧捷无精打采的趴在阳台上,周围依旧热闹非凡,她瞥见萧逸在一班教室外的走廊上跟一群女生在追逐打闹着,心底生出一股厌恶之情,便扭头进了教室。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萧逸偶尔会被二班的男生拖进教室打闹,巧捷趴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笑容满面的脸,他也看着她,眼眸里满是疑惑,她突然把头转向另一边,打闹持续了一阵就消失了,她忍不住把头扭了回来,刚才打闹的位置上面对面的坐着两名男生,不知在嘀咕什么。她的心情变得莫名的糟糕,她也莫名其妙的想要跟萧逸较劲,每次遇见他,他都笑意盈盈,嘴唇微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她总是鬼使神差的绕道走,或者装模作样的跟身旁的人说话。这两天的篮球赛,巧捷站在人堆里看到散场就默默的离开了。她突然想起年初草长莺飞的时候,学校老师和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自发组织了一场篮球赛,她坐在舞台侧边的花坛上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候萧逸突然落座在了她的身旁,她紧张了许久,但他的目光始终在球场上移动着,口中念念有词的向巧捷解说着比赛,他还告诉巧捷,于他而言,篮球跟饭一样重要。如今看见他,像是看见征战高卢凯旋的凯撒,像统一欧亚非三洲的亚历山大,像平定六国之乱的秦始皇,又像横扫中原的成吉思汗,他是英雄,而她,只不过是行走在街头巷尾的无名小卒,站在人群中的他怎会垂青于她?
不是突然就不喜欢了,而是满身光环的你,让我自行惭秽。巧捷这样想的时候感到心里一阵绞痛。
“巧捷,你是不是生病了?”文炳在楼梯间拦住巧捷问道,巧捷狐疑的看着他,不知他在哪里道听途说的,“某些人说看你最近老是无精打采的,就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巧捷的心猛地疼了一下,朝着文炳翻了个白眼,“没生病!”心里无比悔恨前两天莫名其妙的跟萧逸置气。
下午就是初二女子组的比赛了,听说萧逸担任裁判,巧捷莫名的失落起来,要是自己也在球场在挥汗如雨,萧逸在旁边陪跑着,那该多好!遗憾的是,她连篮球都不敢碰,这颗球像璀璨的星辰,令人神往,又像无底的黑洞,要将她吞噬。
比赛从中午就开始筹备了,二班参赛的女球员个个精神饱满,其他人帮着整理球服搬水叠毛巾。巧捷感觉在这种环境下快要窒息了,这时候小腹隐隐作痛起来,她趁去厕所的时机溜向空荡荡的教室,在这里不会被问道:你长这么高,咋不去打篮球呢?是呀,她站在体育老师身旁,也只是矮了半个头。可她惧怕篮球,也惧怕被质疑。
走过教学楼下面的操场时,巧捷瞥见萧逸从校门口走了进来,她刻意加快了脚步,孰料萧逸叫了她一声,她只好停下来。萧逸和她简单的交流了几句,这时候从校门口走进来两个女生,各自抱着一套球服,看样子是下午的参赛球员。那两个女生笑嘻嘻的喊着萧逸的名字,眼睛却盯着巧捷的屁股,她们瞪大眼睛张着嘴,萧逸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来,巧捷浅蓝色的牛仔裤后面果然有一抹耀眼的暗红色,像是从身体里开出来的花朵,巧捷心虚极了,这两个眼疾口快的女生就要当着萧逸的面揭露她那不小心泄露的秘密,上次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已经够难为情的了,可这次,她快要羞死了。
萧逸意味深长的看了巧捷一眼,一摸脑门,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走向那两个女生,“诶,对了,今天下午的比赛你们准备得咋样了?女生打比赛可得做好准备工作,万一受伤了可不好……”巧捷见势,连忙逃也似的离开了操场。
下午的篮球赛如期举行,赛场氛围比男篮逊色不少,准确的说,很多球员连比赛规则都没搞清楚,接到球抱着就跑,随意走步,传球就像踢足球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围成一团从别人手中硬抢球,常常刚一发球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响,宣告有人犯规了。球场周围的观众边看边议论着,全然没有观看男篮比赛的全神贯注屏气凝神。
“嗞~”一道撕裂的声音从球场上传入人们的鼓膜,大伙儿东张西望的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球场上有个女生劈着叉,周围已经围过去了两名队友,看样子是裤子撕裂了,场外有好事的男生幸灾乐祸的吹起了口哨。萧逸朝着啦啦队说了几句话,然后拿了件衣服,嘱咐两位队友绑在了被撕裂裤子的女生腰上,比赛继续进行着。
整个篮球赛渐渐进入了尾声,李萧逸却因为篮球被更多人知晓了,关于有女生喜欢他的传闻时不时的传入巧捷的耳朵,她的心里一阵泛酸,又不得不装出事不关己的态度。学生早恋的传闻迟早会传进老师的耳朵里,星期三的班会,张老师因为有事,改上自习。二班的同学们要么在心无旁骛的完成作业,要么在心不在焉的翻阅书籍,要么索性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教室里难得这么安静。突然,从隔壁传来一阵竹鞭敲击讲台的剧烈声响,全班同学不约而同的猛然抬起头,顿时全都清醒了。
“在耍朋友的同学,都自觉的给我站起来!”秦老师怒不可遏的呵斥道,隔壁的教室里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二班的同学竖着耳朵隔墙聆听着这场血腥的屠杀,后排的同学甚至把耳朵贴在了墙根上。
隔了片刻,传来秦老师怒气未消的声音,“王文炳,你坐下,单相思不算!”二班的同学一阵哄笑,等笑声平息后,隔壁已没了声音,大概那些早恋的同学被秦老师拖到办公室念紧箍咒去了。
巧捷隐隐担心萧逸会不会被卷入这场风波,毕竟,她喜欢他,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她成绩一向很好,两人也没做出过越轨的举动,老师们才放任不管。她本想找其他人旁敲侧击的问问,但是,一下课就看见萧逸站在走廊里跟人说笑着,便放下心来。
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女生有个通病,总感觉吃不够,还没到饭点,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最后一节课的最后十分钟都是拿来预备往食堂冲刺的,老师还没走去教室,学生们已经冲出去了一大半,搞得老师常说:“你们这群从饿牢里放出来的,没吃过饭麽?”零用钱阔绰的,常常买很多零食塞在桌洞里,干脆面是首选,既美味又止饿,课堂上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板书时,抓一把捏碎的干脆面扔进嘴里,然后若无其事的竖起课本挡住嘴巴,将干脆面嚼细咽下。巧捷的同桌阿杰就是个好吃鬼,平时除了喜爱梳妆打扮外,还特别喜欢吃各种小零食,父母给的零花钱三两下就被他花尽了,剩下的日子只能靠借外债度日,好在他能说会道,几句花言巧语说下去,就有人掏出钱解救他了。阿杰很大方,每次吃零食时,总要分一些给同桌吃,巧捷手头上的零花钱虽有限,但她也时不时的带些花生水果分给他吃,还每天给他讲题(抄作业),两个人很要好。阿杰跟班上那帮闲混的人走得很近,他们除了不学无术外,还专门和老师抬扛、欺负女生,气得张老师哭笑不得,但他们从来不招惹巧捷。
语文课拖堂了,张老师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讲着,阿杰恨恨的看了张老师一眼,然后拿出一袋干脆面,撕得一声脆响,张老师佯装没听见,继续往下讲,阿杰用胳膊碰了碰正在走神的巧捷,把干脆面递到她的面前,巧捷把右手伸进去抓了一把,偷摸着扔进嘴里,阿杰倒是肆无忌惮的吃了起来,巧捷碰了他一下,示意别这么屌,老师还在讲台上呢。阿杰才不管那么多,直接说下课铃响了很久了,你没听见吗?巧捷包着干脆面的嘴巴趁着老师不注意嚼动几下,极其像个偷食的难民。阿杰歪着脑袋对着窗外笑了起来,还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巧捷顺势看过去,看到萧逸倚靠着阳台直勾勾看过来,她的脑袋猛地炸开了,刚刚她偷吃干脆面的动作全都被他看见了,她羞得脸立马就红了,浑身瘫软下来,嘴里被口水泡软的干脆面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嚼了。
“明年的元旦,学校准备开篝火晚会,每个班要出两个节目,下午吃完饭班委来我的办公室开会讨论一下,下课。”张老师终于放下了课本。
阿杰径直走出了教室走向萧逸,萧逸顺势转身弓着背趴在阳台上,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随后两人又同时转过身来看了巧捷一眼,搞得巧捷很心虚,恨不能把刚才咽下去的干脆面都吐出来。
晚饭后过了好一阵,班委才凑齐,张老师引导大家畅所欲言,运用集体的智慧研讨出最合适的节目单,有人提议演小品,有人提议排舞蹈,有人提议个人演唱,班上有才艺的人那么多,元旦晚会每个班只出两个节目,按理说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这些传统的节目往往没有新意,在评委处拿不到高分,也展示不出班级的风采,张老师如是说。巧捷从进办公室一直未出声,张老师问她有什么想法,她迟疑了一下,挠了挠头难为情地说:“我倒是想出了两个,但是可能不太适合。”她故意把后半句说得很重。
“你说说看,先不考虑可行性。”为了打消巧捷的顾虑,张老师鼓励道。
“我觉得可以来个走秀,至于模特嘛,男女生参杂起来,服装的话,可以创新一些,最好能让人眼前一亮。”巧捷的想象开始天马行空起来,说得正起劲,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从门缝里探进来一个脑袋,她一眼就认出那脑袋是属于萧逸的,别说脑袋,就算把他的头发单独拔下来,她也认识,也会紧张得心跳加速。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巧捷也早已忘了自己正在发表见解。
“张老师,给你们班的语文资料!”萧逸站在门口说道,他打完篮球路过教务处时,刚好碰见打印完资料的语文老师,便让他把手中的这一摞语文资料送到张老师的办公室。
“帮我放到办公桌上吧,谢谢!”张老师客气的说道,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巧捷,示意她继续往下讲,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萧逸走了,记忆力和表达力都短暂性的消失了,她像个木头僵在那里。张老师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经同学们的提醒,巧捷才清醒过来继续道:“另外的话,还可以排个话剧,穿插剧情表演和歌舞表演,这是我的看法。”
“这想法不是挺好的嘛,为什么一直不说呢?”张老师笑着说道。
巧捷尴尬的看了张老师一眼就把眼睛移开了,她怕老师看透她的心事。
天气越来越寒冷,上课静坐着,常常冻得脚发麻,下课后,同学们一窝蜂的涌出教室到阳台上站成一排晒太阳,阴天时,后面的同学使劲儿往前挤,直挤得最里面那人不堪重负最终逃了出来,捣蛋的男生趁火打劫,把同伴往漂亮的女同学身上推。这样活动一阵子,着实暖和了不少。
距离元旦越来越近了,尽管天气冷得让人想埋葬在被窝里算了,但筹备节目成了各班级的必修功课,他们利用中午、下午的课余时间唱呀跳呀演呀,晚自习结束后,把教室里的课桌挪开腾出一块空地又开始排练,到了熄灯时间,教学楼里依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值日的老师催促许多遍,他们才肯意犹未尽的离开教室就寝。
巧捷提供的思路被集体采纳了,她也理所当然的成了节目的创始人之一,晚自习后忙着准备剧本揣摩台词搜集道具,前两天处于摸索门道的混沌状态,几个人东倒西歪的在教室中央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巧捷用右手支着脑袋靠在桌子上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身后传来一班几个同学的声音,他们倚着乱七八糟摆放的桌子站立着,说是找不到感觉,过来借点灵感,萧逸也进来了,他优雅的原地起跳,屁股稳稳地落在了一张书桌上,巧捷立马放下手臂坐直身子。
“你们排练吧,我们观摩观摩!”萧逸笑着说道。
“我们还没定好具体的方案呢!”有个男生回答道。
萧逸把目光转向巧捷问道:“诶,你演啥?”
巧捷转了两下眼珠子,“我也只是看看,那,你演啥呢?”
“演个煤老板!”萧逸倒是很诚实。
夜很静谧,那只大鸟在外面冻得哭哭啼啼,巧捷望着灯光映照下的坐在桌子上的萧逸,温暖而美好,这一刻,外面的世界与她无关。
第二天晚上,二班参加演出的同学按照剧本排演了一遍,然后一哄而散跑去一班教室观摩了。一班的进度明显要比二班快很多,他们已经在道具和演员妆容方面下功夫了。萧逸挺直腰杆坐在凳子上,文炳在他的头顶喷着摩丝,再用随身携带的木梳梳成三七分,萧逸慢悠悠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手中的墨镜颇有风度的架在了挺拔的鼻梁上,巧捷看呆了,这还是她认识的李萧逸吗?他又轻而易举的带上了让她自行惭秽的光环。在众人的催促下,一班的演员们重新排练了一遍,萧逸的戏份不多,但他的出场很有风度,炫酷的装束,飒爽的英姿,矫健的步伐,在场的女生们情不自禁的尖叫起来,男生们也吹起了口哨,不知怎地,萧逸突然紧张起来,不小心碰掉了鼻梁上的墨镜,但他不紧不慢的弯下腰去捡起来戴上继续演,第一句台词才说完,左眼的镜片突然掉了下来,引得围观的同学哄笑起来。
“诶,独眼龙!”文炳抢先叫到。
“只有这一副墨镜,摔坏了可咋办呢?”萧逸摸着脑袋隐忧起来。
“不如用透明胶粘一下继续用,这样既能突出煤老板的霸气,又能体现他们的土鳖。”有人提议道,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二班的同学们陆续散去了,只剩下巧捷倚着桌子若有所思的站在窗户边,直到班长过来叫她,她才如梦初醒的慌忙跑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