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慕寒《风流》
淡紫花海融日影,浓郁花香拥宁静,清雅非常。偏是这绝美谷中,剑光洒落剑气凌,一招一式似怜惜清景,又如超然于外的淡定。
收剑而立,重明银制面具上银光明灭,微风拂动衣袂,满怀期待问道:“不知这些年头,我的剑法可否有所进境?”
清脆落子声响,白泽摇扇悠然抬首,若沉醉棋局难以自拔,懒懒看了一眼重明,右手纸扇蓦地合起,两足一顿,身子便斜斜飞来。
纸扇作剑,虽是柔弱短小,却精湛凌厉不减分毫。银光颤动间,宛然便是雪意长剑在手,腾挪辗转间,不过一瞥纯白衣衫飘扬,举手投足间,无需思量风流倜傥游离。
长剑翻飞画清冷,嗡嗡低吟流年长,重明凝神静气,专注应付白泽的一招一式,时上时下,时快时缓,时而眼花缭乱,时而大道至简。变化万千,如同几十万年的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似铭记花开花落的细致入微,又似不曾照影半点菩提,每每与白泽这般淋漓尽致地过招,重明都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横剑轻推,虚浮无意,甫一与携光带风的纸扇接触,却蓦地灌注万钧重力,白泽不假思索放开纸扇,袖手一扬,卸去扇上仙力,再两手一揽,方将飞出纸扇收回。
重明挽了个明亮剑花,嘴角勾起笑意,执剑作揖道:“承让了。”
“何必妄自菲薄,”白泽轻摇纸扇,踱回石桌旁,摆弄黑白棋子道,“你日日练剑不辍,如此进境当是自然而然,昔日无名小仙不识,只道如今仙将重明。”
脸色微微一黯,重明苦笑道:“是啊,那天我在木令谷口偶遇清晓飞仙,她竟不识我便是当年听筠园中与她对阵的仙家,犹记那时她对你的殷勤妩媚,亦是她让我晓得潜心剑法方是正途。可惜,她这般聪敏秀慧的仙女,偏偏仅以剑法高低做决断,实是一叶障目。”
白泽看向重明,嘴角的戏谑笑意明显不过:“你在为清晓还未看上你伤心?其实,她并未有错,如你所言,清晓仙质较佳、聪慧勤苦,所谓囿于剑法,不过是争强好胜太甚,若不是这份倔强,她又怎能仅以飞仙之位,就随方木次仙去那流洲清静地掌管仙力源泉落英台。”
“白兄不觉怜香惜玉太过?”重明缓步走来,轻落一子,续道,“你尽晓仙界仙女,从来言语轻浮、举止风流,俘获放心却又漠然置之。”又怅怅吟道,“娇眼斜回绿水畔,淡香点染青山间。白莲聊忆反生劫,剑气犹闻朝夕颜。一去芳魂思彻骨,云天万里空哀然。桑田沧海心摇落,木令花开情却繁。”重重摇头道,“你绘一幅木令图轴,题诗忆前尘,旧墨藏情,偏不绘她容颜,想必已是闭目留她轮廓。我却不知这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白泽手上一顿,棋子“啪”地一声掉落棋盘,打乱一方手谈,俊雅面庞上半分笑意也无,眸中惆怅哀伤难掩,清朗声音亦苦涩三分道:“众仙只说我风流不自知,可是,你观我太古大战忆境,仍会有此疑惑,怕是于情之一字,到底无甚了悟。”
“许是一如白兄所言,”重明颔首道,“只是,这般深情空付,于不解你、不懂你甚至背叛你的仙女,怎么看也是执着一念,如此心伤,真真不值,不如忘却。毕竟,芳草无穷,若因曾经错过如今,又是一番徒自怅恨。”
勉强苦笑,白泽黯然道:“前尘过往,并非一句值与不值道得尽,朝夕相伴、同生共死,哪里是说忘却便忘却,纵使再无归来,亦愿以一腔痛楚换未尽等待。”
望向高大木令树,重明沉默许久,方道:“未曾经历,无以强辩,毒窟不再,我自是不知与所爱一同出生入死究竟是何光景,”忽然心念一动,看向白泽道,“白兄何不将毒窟细细说与我,许是我能理解万一。”
“毒窟?”白泽一扫方才阴霾,好整以暇看着重明,想想道,“太古大战中,太古冰山崩坍,毒窟也随之沉落地下,仙界早已遗忘,你竟这般兴味盎然亦是难得。”言罢,转身踱入楼阁,重明尾随而后。
书案之上,长卷轻展,颜色浓郁如刚刚绘就,繁花茂卉绵延,江水流长环绕似青罗带,火红曼珠沙华如同烈焰灼灼,纯白莲花净洁素雅。
毒窟图轴映入眼帘,重明不禁深深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不想,仙界曾有如此毒物富集、毒性深重之地,偏生得这般绝美,若不知错踏一步便灰飞烟灭,必是流连不去。”
白泽纸扇轻点长卷,细细讲来毒窟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丛花草,严肃凝重的语调中隐约可见一丝留恋与伤悲,又是罕见仔细认真:“由此入内,小心避过毒花毒草,按此法召唤金刚莲花,起死回生,方过得绝境,进太古冰山。”犹豫道,“太古冰山通体皆为冰寒石,而太古冰山之心,冰寒黑石为冰寒白石包裹,邪恶仙力固然难以为害,却为无数鬼家仙家惦念,为入山寻觅传说中的绝世仙力,甘冒艰险,却葬身其中。”
重明摇头轻叹道:“不知多少鬼家仙家的性命,方试出这条全然无虞的保全之路,你与她历经生死、全身而退,何等幸甚,如此生死守护、情深似海,难怪白兄无法释然。”不知为何,重明感到心底的羡慕渐成嫉妒,纵然多少不屑,多少不解。
慢掩长卷,白泽默然不语,嘴角隐约一丝欣慰笑意,就听重明问道:“白兄可否将这毒窟破解之图,借与我研读,”见白泽似犹疑不定,忙道,“我临摹一幅,必会将这幅图轴完好无损奉回。”
“我并非不愿相借,”白泽笑道,“不过是对你这兴味好奇得很。”说着将毒窟画轴卷好,递给重明,“若仍有难解之处,问我便好。”重明点头接过。
木令花海似无悲喜,不知疲倦地扬洒花瓣,簌簌如同淡紫落雪,覆去一层又一层愁思,和静寂的相思。
矮几旁,重明专注描毕幽蓝花朵,随即荡开一笔,边绘边念道:“以水为舟、载之覆之、或跃在渊、飞龙在天。”耳边,和缓琴音起伏不定,徘徊不去的思量,仿徨无措的张望,若无其事的想念,不堪回首的痛楚,重明仿佛看到漫长年华里一场没有尽头的颠沛流离,独自承受,独自安静,无端端生得风流动容。
重明搁笔细思,静听幽深琴音,仰望无边木令花海,忽有所悟般,轻轻拂去衣袂落英,缓缓起身,踱步树下。右手提起下滑,金光骤现、聚拢成剑,重明长剑轻挽,灿芒飒沓若日光流转。剑招很是缓慢,一招一式极尽思虑,似方才工笔描绘,却又带着三分清雅柔和。淡紫花瓣随剑风飘舞,如梦似幻,氤氲淡霭流岚,剑气宛转间,仿佛眼前一段段流年安好,逐阳纵马、煮茗看花,月下行舟、临风赏柳,偏生是虚幻浮华,空自歆羡。
长剑一沉,淡淡苦笑爬上重明嘴边,喃喃道:“明若往昔,大抵这般,纵流水飞云于心,揽清风朗月在怀,寻常相知,却是难觅。”
手腕翻转,金缕剑光一闪,剑势陡然浓重许多,重明出剑果断,携风带雨般使出愈加繁复招式,时迟滞、时迅捷,细密如同三月牛毛春雨,沾衣欲湿又缥缈在天,却杀气流泻、狠厉盈满。无数淡紫花瓣为剑风带起,盘旋转动,将重明层层围在核心,只见金光乍泄流香间。忽地,长剑几个起落,剑风渐渐柔弱,重明微微迟疑,挽个剑花,轻托缤纷落英,很是怜惜,三分柔情、情不自禁。
左臂伸出,空荡揽过,重明眸中黯淡,心中一方苦涩如同鲜血,兀自蔓延,是无奈,是期许,亦是淡定。长剑绘弧,似踯躅、蹀躞,剑风愈加温柔,渐成悠闲俊逸,旷远若晴空,四周飞扬花瓣也旋转越慢,宁静好像秋日落叶,孤单寂寥,无从诉说,只得独自品鉴,无限落寞徒凭栏。
幽沉琴音戛然而止,零落掌声响起,清朗声音道:“心有所感,剑法初创,和天地、齐万物,不知如此高深绝妙剑法,重明仙将欲以何名?”
重明微微一笑,认真看向白泽道:“我因毒窟图轴有所思,深觉风流不过为‘清’一字,缘白兄琴曲有所感,操引琴曲又谓‘散’,不如便唤作‘清散剑法’罢。”
“清散剑法,”白泽重复,又略略摇头道,“明明一半清明一半深情,怎可笼统述之,这后一半命以‘情深似海’颇为贴切,那前一半,重明仙将又如何倾诉?”
重明怔怔,随即摇头道:“我不知,便留空白,以待沧桑罢。”
白泽起身执扇,缓步走来,端起手式,展大气剑法,将重明方才所创的“清散剑法”撷数式舞出,却是更为柔肠百转、情意无限,潇洒俊雅、飘逸无双,自成天地风流。
收扇负手而立,清朗声音荡漾开来:“花开不知年,花开不记年,花开终为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