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慕寒、晃儿《棠花谢》
“服下,”白泽掌心,一颗鲜红如血的扶桑椹,在曼珠沙华的映衬下愈加鲜艳,“镇魂玉山下戾气深重,玉石泉踪迹不定,自是仙力深厚纯净,你虽无那仙将御毒护体的火浣衣衫,亦撑得一时,终非万全之策。”重明依言服下,就见白泽振臂如翅,轻飘若高浮云叶,便往深渊而去,他忙飞身紧随。
漆黑如墨,化不开,散不去,风雨凄凄,雷电轰鸣,才到半途,白泽长身玉立于一处怪石之上,重明亦稳稳落下,见他左手翻处,一颗晶莹剔透的冰寒石亮光灿灿。
重明会心一笑道:“冰寒石为太古冰山遗存,镇魂玉山又曾与太古冰山伴生,均为极致净洁之物,白兄欲以冰寒石仙力,震荡镇魂玉山纯洁之性,收束游魂于冥府之中。”
白泽微笑不语,轻托冰寒石,催动仙力,冰寒石漂浮飞起。白泽与重明一同挥动长剑,直指冰寒石,两道银光破空而出,点亮本就耀眼的冰寒石,顿时光亮非常,宛如天幕朗月。蓦地,一道纯白粲然的银光从冰寒石逸出,冲向黑暗不辨的深渊,不多时,方才还逡黑不见轮廓的镇魂玉山,此刻已然微微亮着青色幽光,诡异而安静。
淡淡光晕中,重明远眺,见大片淡黑烟雾笼罩而来,似万千箭矢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不透风雨。虽是不久前,于南海之上斩杀不少游魂,见此情景,重明还是不禁心下一惊,紧握长剑的手不觉轻轻颤动。
无数游魂争先恐后掉落深渊,镇魂玉山愈加青幽,仿佛偌大青玉横亘,又似青山遮天,揽尽纷繁淡黑烟雾。
“收剑飞身,”白泽声音严肃道,与重明一同收束仙力剑光,衣袍震荡,似翩跹蝶子,飘舞于火红花海之上。镇魂玉山蓦地青幽光芒闪动,顿时狂风骤雨起,似要摧折所遇,残酷无情,渐渐模糊血色曼珠沙华震撼赤红。
风声过耳,重明望着冥府的风起云涌,强忍嘴中弥漫的腥甜,心底一丝悲哀油然而生,眼前剑光陡亮、织成光网,仔细看去,是白泽挥剑却游魂,而他胜如白雪的衣衫上,已然艳红点点,若雪拥寒梅。
云烟涟漪,依旧苍茫,轻轻掩去一夕惨烈,亦缓缓翻过一页生死相闻,却了无痕迹。
来生台上,纯白靛蓝潇洒飞出,众仙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云端之上,紫微大帝含笑颔首,白泽与重明落下作揖道:“见过紫微大帝。”
“纵然来生台下游魂已为镇魂玉山收束,仍不免有所遗漏,”紫微大帝回首望去,两根石柱矗立云头,“此为天帝君注入极深仙力的四面山石柱,是为来生台镇台石。”言罢,两手举起,镇台石慢慢飞到来生台上空,浸润灵烟,幽光渐显。
白泽与重明相视一笑,心有灵犀般纵身跃起,一东一西,仿如日月凌空,默契挥动长剑,银光洒落两根镇台石上,如同皎洁月光流泻山石,若清泉潺潺而过,淡然宁谧。镇台石缓缓下落,重似千钧又轻如飞羽,却于镇台一刻发出沉闷轰隆之声,随即来生台剧烈晃动,连南海沧溟亦浪起波荡,绵延千里,不绝。
“镇来生台,护住仙界,除恶守善,白泽仙将,重明真人,功莫大焉。”紫微大帝微笑赞道。
碧落空虚,浩海宁静,流云惬意,南海重归往日悠远,来生台灵烟笔直冲上云天,镇台石于青烟中幽光默默。
木令谷中,清风徐徐,花香幽幽,苍木拍天,淡紫花瓣兀自飘飞,漫天氤氲,如梦似幻。高大木令树下,石桌洁白如玉,白泽执壶斟酒罢,看向一旁的重明道:“把酒临风,流年几何,留得一命待沧桑。”
重明举杯呷了一口,闭眸细品,许久方道:“清冽醇厚,花香浓郁,只是,白兄不觉这木令花酒太过香甜?”
白泽微微一怔,懒懒笑道:“是么?我不觉得。”一边摩挲酒杯一边道,“来生台之战后,你随我平息仙界各处因鬼族骚动引起的混乱,亦因此获封仙将,为太古和上古大战后唯一再封的仙将。”
“怕是我与封为仙将之时的白兄,相距甚远,可见岁月匆匆,仙界日渐式微,”重明摇头苦笑道。
“非也非也,”白泽认真看向重明道,“想必听筠园那时,你从未料到有朝一日封为仙将,曾经的遥不可及,如今却触手即是。可是,偌大仙界,莫说寻得玉石泉的仙家寥寥无几,遑论万年饮泉食药,如你一般沉心静气的仙家,亦着实难觅。更何况,来生台下游魂密布,一个不小心即灰飞烟灭,本以为,又是我孤身前往,谁知你竟愿同赴厄难。仅这份胆识,便足矣为仙将。”
重明嘴角笑意荡漾,道:“原来,白兄对我的评价这般高,我实是受宠若惊。来生台上,我横剑拦下白兄,不过欲以一场远行慰万年孤寂,毕竟,仙家一世,生当歌尽万阙,纵死犹筑千秋伟业。”
“参生悟死,笑谈诀别,”白泽喃喃道,“到底有所争、有所执,若不争,谁可与争。”重明抬首望向落英缤纷,若有所思。
一时缄默,仙童循着幽径走来,恭敬道:“白泽仙将,流洲昆吾山光明宫干莫上仙书信。”
白泽点头接过,瞥了一眼仍在思虑的重明,悠悠道:“你日日流连于木令谷,连奉命为你赶制火浣战袍和披风的火林宫都送信给我,如今,又多了干莫上仙。”说完,轻展信笺。
重明闻言回神,轻轻念出信上潇洒字迹:“仙泉流深,积石浑厚,长剑铸毕,静候出鞘。”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早闻干莫上仙铸剑,尤其讲求名字一节,不知此番是何等精细心意。”
云烟散尽,昆吾山高,青翠欲滴,流水蜿蜒,雾霭缭绕如练横树杪,说不出的闲逸超脱,道不尽的安恬淡然。
望着熟悉景色,重明长叹一声,噙着若有似无的苦笑道:“彼时默默无闻,此时声名鹊起,物犹如是身却非,万年流光,于山明水秀终究无可奈何,于缥缈此身,已然韶华老去,纵使今非昔比,又何尝不是欲说还休的郁积胸中。”
“年华再漫长,大抵仍是梦幻一瞥,”白泽轻摇纸扇淡淡道,略略回神,合扇指向青山一处高阁,“那里便是干莫上仙的藏剑阁。”言罢,两位仙将轻轻落在剑阁中。
信步剑阁,长身而立,重明望着仔细擦拭长剑的干莫上仙,正要上前见礼,却被白泽横扇拦住,听得他清朗声音低语:“干莫上仙虽是性情天真随和,亦最为醉心铸剑,但凡目遇长剑,便不见他物。你若扰他,纵然不过作揖,他也气恼。”重明闻言收步而立,静静等待。
待得干莫上仙回身发觉两位仙将,方笑逐颜开道:“重明仙将终于来啦,这把剑,我可是喜欢得很,”忙从一旁木架上小心翼翼捧出一柄长剑,恭敬奉给重明。
“不敢不敢,”重明作揖道,“干莫上仙这般,我承受不起。”
谁知,干莫上仙脸色一沉道:“宝剑配良仙,当是不负一番切磋琢磨,你怎如此犹豫,快快接下。”重明只好恭敬接过,一手持剑,一手握柄,微微用力,就见一道金光闪耀,长剑出鞘,光芒四射。
“此剑名为金缕剑,取昆吾山数万年积石,淬金乌仙光而成,一雪意一金缕,当是相得益彰,”干莫上仙满意道。重明细细看去,剑身修长、中脊分明、从刃锋利,金色剑身上满布墨色菱形暗格花纹,灿灿不可直视。
重明执剑作揖道:“多谢干莫上仙。”
干莫上仙笑盈盈道:“还是试剑罢,莫在意许多繁文缛节,”侧头看看白泽道,“许久不见白泽仙将舞剑,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观?”白泽嘴角微扬,转身便没入苍茫云海中。
白泽尚未在云端站稳,就感背后破空之声凌厉无比,不及凝出长剑,便聚仙力于右手纸扇之上,回身放出一道银光,与飞来金光猛烈碰撞,纯白金黄刹那如夕阳半落云间,无限美好。
一瞬怔住,不暇细想,就见重明靛色身影穿云越雾而来,长剑斜斜携风,白泽忽展纸扇,信手画圆,银光缥缈若轻纱。重明感对面仙力蓦然浓厚,知白泽以扇为盾,只得回剑挽个剑花,手腕一翻,将粲如秋菊的剑光送出,急急飞向白泽身后。
此时,白泽已是淡定从容如常,催动云诀跃起,合扇一挥,又以扇作剑,银光横掠打落飘舞金菊。白泽灵活挽扇,仿佛雪意长剑在手,斜劈向下,随即身子悠悠荡开。
重明挺剑上刺,一道璀璨金光流泻冲天,似晨雾中万丈霞光破云映照,驱散一方朦胧,亦惊醒沉睡万物。
剑阁之上,干莫上仙颔首笑道:“金缕长剑,剑出重霄;柔弱纸扇,亦抵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