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晚,被誉为东方诺贝尔奖的邵逸夫奖首度颁发,有六位世界顶尖科学家获奖,他们是数学家陈省身、天文学家林家翘、詹姆斯……”
东大的校园广播在晨曦初露中悄然开始。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带来光明的同时也带来了色彩。渐渐苏醒的世界从头到脚被注入能量,仿佛苍白了一夜才恢复了血色,一点一点从清冷的灰晕染成温暖的黄,最后终于在太阳越上云端的一煞那变得多彩。
声音相跟而来,叫醒了沉睡中的校园。最美妙的声音是窗外的鸟鸣,“嘀哩嘀哩”宛转悠扬;最繁忙的声音是保洁工人的清扫,“哗哗哗哗”平铺直叙不紧不慢;最热情的声音来自于宿舍楼下卖早点的阿姨,“茶叶蛋!红薯!苞谷!茶叶蛋破破的,味重!”
也有一些声音,虽洪亮高亢却带着几分不情愿。
此时,白露刚过,天气有了早晚。正如《礼记》中所云: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秋风不大,却带着寒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学生大多套着短袖体恤,他们站在路边,抱着双臂,惺忪睡眼里满是迷茫。
“都有了,向前看齐!”何翔看人到齐了,开始整队,“稍息!立正!向右转,跑步走!”
另一队学生由小萌带领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书记找我谈话时,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何翔的名字。其实,也无需推荐,何翔是最佳人选,小书记比我还清楚,但经由我口,更加顺理成章。
“嗯,”小书记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还有合适的备选吗?”
一个还不够?我有点蒙。
“留校的事要上党政联席会的,既然是讨论,就要有选择,你不能让领导只是肯定你的意见……”小书记说的很直白。
我懂了,工作的艺术。
于是,我们就挑选了小萌。
说好了,先试用两个月,何翔和小萌各带三个班,早操晚自习,日常管理,作为临时辅导员全员参与,两个月后最终确定拟留校人选。
世界上的事大多都可以套用钱老的围城定律,城外的人削尖脑袋朝里挤,城里的人拼了命的想出去。就在何翔他们满怀热情地投入到留校名额的竞争中,在岗的我们却使出浑身解数寻求离开。
我在做过一些徒劳的努力后又回到了起点。不知为什么,在搬回学生办公室,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我的心反而踏实下来。
这两个月,脑子里各种声音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做行政也好啊,女孩子在职业发展上不要要求太高,有份稳定的工作足够了,关键还是嫁人!”
“好歹已经读研了,还应该有点追求才行!到了行政岗,你就彻底和教学说bye bye啦!”
“科研秘书是科级岗位吗?是就行,没必要考虑其他的!反正迟早都要转!你看那谁,现在都当了科长!”
“你可要想清楚!在学生工作线上才有提拔的可能,离开了,没人会想起你!不能只看眼前,还要做长远打算!”
我的心跟着这些声音摇摆不定,做起事来也恍恍惚惚。
一天,刚一下课,我就被院长叫到办公室。
“有些老师反映经常找不见你,”他脸色严峻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机关的坐班要求!而且,这几天正是校基金申报的关键时期,你……”
“我……”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让我尽快做出选择。上研、教学、学生工作、行政管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一位来自埃及的学者曾经说过,欲望是人遭受磨难的根源。只是年轻时,我们常常把这些欲望包装成积极进取、追求卓越的精神品质,以区别于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消极堕落。殊不知,不知满足的贪婪与孜孜不倦的渴望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权衡利弊后,我取回新办公桌上的水杯和笔袋,虽然谈不上灰溜溜,但毕竟不美气,看似简单的一来一去,却在领导心上打下来了不安心工作的烙印。
下午,学生处通知毕业班辅导员开会。很长时间没有机会聚在一起的大家又见面了,趁着开会前的十几分钟,赶紧起哄开玩笑。
“昂子,又胖了,肚子大了一圈!”大副拍着高昂的肚子笑着说,“敖亚是个优秀的饲养员!”
“羡慕吧!”高昂骄傲地仰着头,一屁股坐在他们的中间。
他和敖亚已经结婚。让大家眼红的是他们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搬出了阴暗潮湿的辅导员公寓,彻底告别一家做饭,全楼闻香;一家吵架,全楼皆知的日子。
“婚姻美满!生活幸福!”高昂呵呵笑着,继续保持高调。他现在是化工系的学工班主任,就目前的发展态势,行政之路应该是首选。
“你答辩了没?”机长转过头来问大副。
“没有!”大副有些泄气,“导师让我直博!”
“那你可得想好喽!”机长慢悠悠地说道,“硕士不答辩,就拿不到学位,如果博士出不来,最后只能算作学士学位!还是慎重点儿!”
大副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主要是身不由己。他现在是学院的办公室主任、行政秘书、党委组织干事,活儿多的没完没了,就连学生工作都是顺带手干的,更何况学业,自从公共课结束后,基本处于荒废状态。好在导师也是领导,没时间管他。直博是不得已而为之。
“哎!怎么没见向晨呢,他把媳妇儿弄到学校了,也没说请大家吃个饭?”大副左右环视,转移话题。
“傻了吧,你!”机长说,“他带的学生五年毕业!”
此刻,向晨优哉游哉正在书店里挑选考研的复习资料,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
“这个好,你知道学生怎么说?政治复习的红宝书!交大教授编的,”说着,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女生,“去年,我买过一本,今年他们加了时事部分,你看看!”
“你看好就好!”女生笑了笑。
“你也不怕我骗你?”向晨故意逗她。
“我有什么好骗的!”女生还是淡淡的一笑。
这笑容让向晨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他们初次相识的那天。
去年国庆节七天长假,在太原司法局工作的舍友结婚,散落在各地的兄弟们都从四面八方赶过去,借此机会搞个宿舍聚会。
向晨提前三天去车站排队买票,可惜还是只买到了一张四位数的慢车,没有空调,速度奇慢,逢站即停。车上挤满了有时间没钱只能穷游的大学生。年轻人总有消耗不完的能量,无聊的时光在欢声笑语中变得短暂,他们似乎并不关心何时到达目的地,因为任何时候,他们都可以找到有趣而生动的主题。一宿的硬座,他们并不疲惫,天色微青时,车厢里已经响起了笑声。
向晨昏昏沉沉似睡非醒,他趴在小桌板上凑合了一晚,身边人有了动静后,才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回到座位上,望着窗外发呆。镜片上沾满了细密的水珠,他用劲儿甩了甩,习惯性的掀起衣角。
这时,对面的女生递过来一张纸巾。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姑娘,白皙清瘦的面容,五官突出、棱角分明,一副框架眼镜收住了深邃的目光。她长得不算漂亮,甚至过于大气了些,却因此有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如同自己的姐妹一般。
昨天有过目光的交错,两个陌生人之间报以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不知为什么,向晨忽然想到家乡的耐冬,既能耐寒,又能抗旱,适应性极强的一种花,俞是冬季,俞是冰封雪飘,它开的俞艳,总是在百花凋零时静待万物更新、枯草吐绿。
这种平静与忍耐是生命中与生俱来的品质,不过,这种品质也可以作为另外一种解读—执拗与倔强。
女生也是一个人,不知何来何去。上车后一直静静地坐在窗边,多数时间头靠在臂弯里望着窗外,悄无声息的被淹没在吵闹的学生中。
“谢谢!”向晨接过纸巾,打开话匣,“在东城上学?”
女生摇摇头,“来东城玩……现在,回家!”
“家是太原的?”向晨又问。
“榆次,离太原不远!”女生答。
“榆次!我有个同学也是榆次的,”向晨扯开话题,“李大功!叫李大功!不知道你认识不?”说完,向晨才觉察到自己的可笑,榆次那么大,将近百万人口,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大功,榆次二中的?!”没想到,向晨嘴里蹦出的名字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后来考到了东城政法!”
“对对对!”向晨连连点头,兴奋的不知所以。
西方的爱神是丘比特,东方的爱神是月老,相比于丘比特孩子般的随意,还是中国的月下老儿比较靠谱,所以,中国人更信奉“前世注定今生缘”。
“向晨!”
“淑娴!”
轻轻握住的双手将一连串偶发性事件变成了一根红线。
今年五一假期,淑娴第二次到东城,两个人确定了恋爱关系。这回来,淑娴带来了行李。向晨帮她找了一份工作,同时准备考研。
晚上,我去转毕业班宿舍,传达下午的会议精神。大部分学生都在,不是上网聊天,就是在打游戏,压根儿没有紧迫感。我只好挨间宿舍洗脑,“知不知道今年多少人毕业?经济形势不好,需求岗位就有限!你们就坐着等,等着天上掉馅饼啊,告诉你们,天上掉下来的只能是鸟屎……”
我唠哩唠叨说个不停,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何翔呢?”
“他,”一个人抬起头来,磕磕绊绊地回道,“听说,大一那边有人打架,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