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这边口头上没答应,回去后就悄悄将阿睦尔撒纳身边的士兵调走,正准备擒拿,不想那阿睦尔撒纳极是机警,发现情形不妙,当即上马,带着老婆并二十几个亲随,没命也似的狂逃。
此一逃,阿睦尔撒纳径直逃到了俄罗斯。到了地方,阿睦尔撒纳弄了支羽毛笔,坐下来给沙皇写信,央求加入俄罗斯国籍。可还没等到沙皇答复,天花突然攫住了阿睦尔撒纳,竟然一病不起,就此死掉了。
死了也不成,大清理藩院与俄罗斯展开了激烈的外交战,要求俄罗斯引渡战犯阿睦尔撒纳。俄方答复说阿睦尔撒纳死了,乾隆如何肯信?当即派了喀尔喀亲王奔赴俄罗斯,亲眼见到了阿睦尔撒纳的尸体。
然后喀尔喀亲王要求把尸体带走,俄方问你要尸体干什么?答复说:要带回去用铁锉锯碎,再烧成灰……俄方断然摇头:拜托,要不要这么变态啊?
弄不到活的阿睦尔撒纳,乾隆无法泄恨,遂命令将军兆惠将准噶尔人杀光。于是兆惠在准噶尔辛苦四年,挖地三尺搜寻准噶尔人,只要逮到,不论男女老幼,格杀勿论。灭族大屠杀整整持续了五年,终于找不到一个活的准噶尔人,乾隆这才罢休。
准噶尔部落二十余万户,六十余万人,就这样被乾隆从历史上抹掉了。
礼亲王昭梿汇报平准之役时,说:凡病死者十之三,逃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三,为我兵杀者十之五,数千里内遂无一人。
礼亲王并非有着数字计算障碍,准噶尔人亡死率高达110%,应该是至少有六万其他部族的人,被误认为是准噶尔人,一并杀掉了。而且他所描述的数千里内遂无一人,却是相当恐怖的场景。即使按清军只杀了准噶尔人一半计算,那也是三十万人。
可怕!
(18)为人类所不容
杀光了准噶尔人,下一个,就是乾隆的十全武功第四功:平定回疆。
与此同时,乾隆二次南巡,去诛杀段昌绪。
这个段昌绪又是何许人也?为何乾隆不辞辛苦跑去杀他?
段昌绪,山东邹县夏邑的秀才,他资助乡人刘元德告御状,揭发了地方官贪污赈灾粮款的事情。案情清楚又明白,但乾隆大为光火,因为他此行就是要让老百姓瞧瞧他生活得是多么幸福,你老百姓活得越是艰难,乾隆的幸福感就越强。而这个刘元德竟然想减轻民众的痛苦,这就意味着降低乾隆的幸福感,这岂可容忍?当即将刘元德拿下,刑讯幕后指使之人。
这一刑讯,就刑讯出了赞助人段昌绪。于是地方官火速杀入段昌绪家,进门一看,顿时大惊,只见段昌绪家里赫赫然摆着从康熙到乾隆最不乐意让老百姓看到的东西——当年吴三桂起兵时发布的反清檄文。
这个檄文,于乾隆而言就是反动传单,属于严打之列。
于是段昌绪被斩。
受此案牵连的,还有离休老干部彭家屏。这老彭曾出任吏部主事,深受乾隆的好评。此番乾隆南巡,离休干部彭家屏急忙出迎。结果乾隆一看到他,顿时起了疑心:嗯,这个老彭,会不会和段昌绪有什么关系呢?应该有吧?他们住得这么近,怎么可能没有?
一追查,果然发现了问题,彭家屏刻印了一本书,书里有个“历”字,这下子麻烦了。
乾隆痛心疾首,曰:彭家屏目无君上,为人类中所不可容!
何以书中有个“历”字,就落得个为人类所不容呢?
这是因为,乾隆的名字叫弘历,彭家屏刻书,竟然用到了乾隆名字中的一个字。由此可证明这个彭家屏,不是每时每刻都把乾隆放在心里,倘若放在心里,岂会刻出这个“历”字?
既然你姓彭的不是每时每刻把朕放在心里,那朕还跟你客气个屁啊!勒令老彭立即在狱中自尽。
这件事又透露出乾隆那扭曲变态的自恋狂心理——不是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里,就是为人类所不容,敢情乾隆拿自己当全人类了。
其实,乾隆搞死彭家屏,书中的“历”字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乾隆痛恨彭家屏刻书。说过了,乾隆要想宰治万民,用民众的苦难托高他的幸福指数,那么愚民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愚民的第一步,首先是要毁掉书本,千万别让老百姓读书,老百姓一读书,一琢磨事,就铁定不乐意再由着乾隆折腾了。所以这个彭家屏,于乾隆而言是非杀不可的。
正忙于愚民,乾隆突然接报:报,不好了,回疆大小和卓不和谐,闹起乱子来了。
这个回疆的大小和卓,又是怎么回事,为啥就不能和谐和谐呢?
所谓和卓,是波斯话,意思是领导人。而回部则是居住在天山以南的维吾尔兄弟,以农耕为主。农耕者是食草动物,硬是斗不过准噶尔人这种食肉动物,所以回部的大首领玛罕木特,就无缘无故地被准噶尔囚禁起来。
人在囚笼,斗志不减,回部大首领玛罕木特抖擞精神,生下了两个儿子,老大叫布拉尼敦,老二叫霍集占。等到清兵杀入准噶尔,被囚禁的两兄弟才得以释放。从此,布拉尼敦被称为大和卓,意思是大领导;而霍集占则被称为小和卓,意思是小领导。
现在说的是后面这个小领导霍集占,他是个惹是生非的天才。明明是清兵解放了他,他却莫名其妙地成了阿睦尔撒纳的铁杆支持者。当阿睦尔撒纳叛乱时,他立即率众飞马赶到,准备和清兵大干一场。
奈何天亡准噶尔,莫名其妙地天降恶疫,让准噶尔减员三分之一,霎时间丧失了与清兵对抗的能力。霍集占独力难支,只好撤回叶尔羌。
回来之后,霍集占就不停地给大和卓布拉尼敦做工作:大哥,忙不忙?不忙给咱搭一下手,把乾隆那厮给灭了吧……按说霍集占的建议极是扯淡,但再扯淡的建议,天长日久,也会造成影响,且影响越来越强势,老大布拉尼敦久而久之就犯了迷糊。
而这时候,杀人狂兆惠正在挖地三尺,搜杀准噶尔人,就派了副都统阿敏道,前往库车招抚大小和卓。
阿敏道此去,就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19)大战食草动物
到了叶尔羌,朝廷特使阿敏道,受到大小和卓的盛大欢迎。酒会之上,丝乐弹奏,美丽的维吾尔姑娘载歌载舞:大扳城的姑娘真漂亮,辫子粗又长,假如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妹妹,坐着马车来……正当阿敏道听得心醉神往时,耳边突然有人低声道:喂,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没看着人家大小和卓已经埋伏下甲士,要宰了你祭旗吗?还不快跑!
阿敏道猛然醒悟,鞋子也顾不得穿,带着从人疯了一样逃出酒会。正要向自己坐骑的方向奔跑,就听后面杀声震天,大小和卓纠集了数百名杀手,俱各挥舞长刀,追杀而来。
阿敏道落荒而走,与追兵展开了不屈不挠的格斗,须臾死尽。
接到特使阿敏道被杀,大小和卓俱反的消息,乾隆激动得泪流满面,号啕大哭起来,说:老天开眼,又让朕赢一场。那大小和卓,都是农耕作业,典型的食草动物啊,食草动物竟敢惹朕这个原始人,这岂不是活腻了吗?
传旨给杀人狂兆惠,替朕摆平大小和卓!
乾隆对于大小和卓的政策,原话是:……其稍有抗拒者,即宜剿杀……意思是说,替朕找个借口,把大小和卓杀光光,杀光光!
这条命令,差点没愁死兆惠。咋整呢?那大戈壁漫无边际,这场仗可太不好打了……有了,就弄个围点打援吧,派强兵围困库车城,把大小和卓诱出来,然后聚而歼之。
于是都统雅尔哈善,率了一万清兵,浩浩荡荡地杀奔库车城,然后开始攻城。此城内只有维吾尔战士千数来人,但城墙却非土石,而是在大戈壁上就地取材,用柳条并砂石砌成的。最大的特点是轰不碎,打不烂,好不容易掰开一道缺口,被里边的人拿刀子往地上一捅,铲点砂石,“哗啦”一声,缺口又封闭了。
面对这座怪城,火炮更不给力。一炮轰击过去,就听惊天动地的哗啦之声,整座城池都在摇摇晃晃,将火炮的威力化解于无形。等到火炮停息,再看城池,依然如故。
雅尔哈善一看这情形,就和手下人商量说:事情麻烦了,只能是挖地道了。工兵出动,掏个洞进城去,否则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于是清军就在城下,展开了热火朝天的土方作业,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激昂的歌声中,这条地道就挖进了城,突然“噗噜噜”一声,黑暗的地道中大放光明,原来是与城里边的一条壕沟挖穿了。
这条壕沟,就是守城的士兵用来拦截地道的,维吾尔战士早已严阵以待。这边地道刚刚挖穿,那边已经将正熊熊燃烧的柳条强行推了进来。正在挖地道的工兵不虞有此,被浓烟烈火呛得哇哇惨叫,就听“轰”的一声,地道被烧得坍塌,地道里边的清兵悉数被埋。
地道挖不进去就算了,雅尔哈善命令士兵掉头,面朝大戈壁。
不长时间,就见戈壁滩上卷起强烈的烟尘,一支凶狠的队伍,总数三千人众,在小领导霍集占的率领下,强行飞越横亘四百里的大戈壁,前来增援库车。
来了就对了,这场战役就是围点打援,就是为了把小领导霍集占引出来。
于是双方在库车城下,列队展开了大决战。是役也,双方军事统帅全部上阵,骑在马上,用充满怒火的眼睛看着对手,从早晨开始,双方就这么愤怒地对峙着,到了中午,双方仍然不动手,目光中的怒火越来越强烈。这就是所谓的: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双方继续对峙下去,直到熬得对方受不了为止。
一直苦熬到傍晚,双方都是人困马乏,突然之间,小领导霍集占和清军统领雅尔哈善同时呐喊一声:冲啊,搞死对方那群王八蛋……霎时间冲杀之声惊天动地,双方疯了一样,举刀冲撞在一起,而后玩命也似的对砍起来。
嘁里咔喳,双方杀成一团,足足杀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终于战事结束,清兵累得叫一声娘亲,齐齐跌坐在血泊之中。再看小领导霍集占,早已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库车城门前,里边的士兵急忙打开门,悉数进城了。
进城就进城吧,此时库车被团团被困,里边的粮食饮水已经枯竭,又来了个小领导,不信明天不把你饿出城来。
果然,第二天天亮,霍集占统兵出城,向清军叫板。
清军这边早就列好了队,呐喊着冲杀过来,小领导霍集占抖擞精神,迎着清兵疾扑而至。眼看双方就要对撞在一起,这时候最前面的清兵却突然向两边散开,露出后面排得整整齐齐的弓弩手。那一簇簇箭头,在阳光下闪射着骇人的寒光。
小领导霍集占大骇,掉头拨马便走,只听后面翎箭疾飞如雨,啪啪啪,噗噗噗,哇哇哇,直射得霍集占的手下哭喊连天。霍集占自己也未能幸免,左肩上被一支翎箭射得透穿,痛得他号啕大哭,奔逃回城。
太不像话了,竟然拿箭射领导,真是太不像话了。
小领导霍集占知道此地已经不可守。
逃吧。
他想。
(20)乾隆的怪主意
却说清军统帅雅尔哈善手下,有名军事专家鄂对。他观看了双方的激战之后,就来找雅尔哈善,说:领导忙不忙?不忙跟你汇报个事。我发现啊,霍集占那厮已是困兽犹斗,撑不住了。所以这厮必然会乘夜出城而逃,所以呢,我建议,伏兵于阿克苏河,那是霍集占逃回叶尔羌的必由之路,届时必可一鼓而获。
雅尔哈善道:小鄂,不是我这个当领导的批评你,你说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扯什么伏兵阿克苏河,你是霍集占肚子里的蛔虫啊?他想啥你都知道?甭胡思乱想了,以后多看点书,少弄这丢人现眼的笑话。
鄂对被骂得狗血喷头,面红耳赤地退下。
然后到了午夜,士兵们全都睡下了,侍卫噶布舒,负责带几个人监视库车城动静,严防敌人偷袭。忽然间他听到城门外人喊马嘶,骆驼叫个不停,急忙赶回来向副都统顺德纳报告:报告领导,敌军那边人喊骆驼叫,我琢磨着霍集占那厮铁定是要乘夜逃走。
你琢磨个屁!副都统顺德纳从香甜的睡梦中被惊醒,怒不可遏:滚,除非敌军攻到我的营帐门口,否则不许再来打搅我。
噶布舒只好退下。等到了第二天,清兵再出来观看敌情,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就见库车城城门大开,十几个维吾尔老大娘正袖着手,坐在城根下晒太阳。从城门外向里边望去,但见空空荡荡,寂无人烟。
这是咋回事啊?
派侦察兵过去看看。侦察兵过去,少顷过来回报:报告首长,库车城下炮声隆,报告敌军宵遁。那霍集占,已于昨夜率全城人马出走,走后又把河面上的浮桥给砍断了。
听了这个消息,雅尔哈善吓得“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我靠,霍集占偷跑了,这可……这可咋个跟乾隆那王八蛋交代啊?
没办法了,雅尔哈善不敢隐瞒战事,回到营帐写奏章,把事情全都推到了副都统顺德纳的身上:陛下,都怪顺德纳,都怪他……乾隆接报,气得鼻头歪掉:这事要怪……对了,霍集占那厮狡猾得很,让兆惠出马,替朕摆平那厮。
乾隆这个心血来潮的怪主意,可坑惨了杀人狂兆惠。
要知道,兆惠是从乌什出发——另一种说法是从阿克苏出发,甭管从哪儿,他肯定得出发,这事错不了。出发之后要奔行一千一百里地,途中还要穿越五百里的大戈壁,如此长途跋涉,而且是孤军深入,到了地方也是让人家痛扁。
痛扁你也得挨着,谁让你兆惠最善于打这种挨扁之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