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秋月兮尽于此矣,
夏日冬夜知复何时?
富察氏投水的地点,就在山东德州。而乾隆皇帝的这首诗,则收入《清史稿·后妃传》中,以表示乾隆非常的有才。
史家确信,乾隆在富察氏之死上,是绝对内心愧疚的。由于乾隆这王八蛋销毁了一切的资料,害得史家无法敲定富察氏之死的具体细节。即使是最严肃的史学家,也知道富察氏之死有问题——富察氏身为皇后,睡觉时身边都有数十名宫女排队侍候,岂会平白无故地掉进水里?又岂会落水之后,竟然无人打捞,生生地把一个皇后溺死?
总而言之,皇后富察氏死得不明不白,而在皇后死后,小舅子傅恒却突然窜入了历史,成为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这里边的猫腻,实在是让人猜破脑壳。
所以有关此案,史学界还有一个解释。就是说傅恒有个儿子,叫福康安,而这个富康安,很有可能是乾隆的儿子。说过了,资料已经被乾隆销毁,又没法子给福康安和乾隆做亲子鉴定,这事,就只能先放在这里,慢慢再说。
但不管怎么说,乾隆对于小舅子傅恒,那是绝对信任。他以傅恒替下讷亲,傅恒临行,率领了三万五千名士兵。这等于是把攻打大金川的兵力又翻倍了,讷亲和张广泗不成,现在就看傅恒的了。
单从乾隆皇帝对于傅恒的信任上来看,他们两人之间,不止是乾隆和小舅子媳妇有婚外情那么简单,他们之间,应该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关系。
(14)权力就是用来玩人的
傅恒率大军来到大金川前线,立即召开军事会议。
张广泗被弄碎了,讷亲被自杀了,与会的重要军事人员,现在只剩下老将岳钟琪了。
傅恒问:老岳,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小小的大金川,现在剩下也不过是两千多人,你们就打不下来?
岳钟琪道:打什么打,这仗根本就不该打。
傅恒问:何出此言啊?
岳钟琪气道:那大金川莎罗奔,人家早就投降了,可是咱们这边说啥也不让,非要逼着人家打,那莎罗奔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是狗急跳墙,死前一搏了。事情弄到这个份上,又怎么怪得了别人?
傅恒道:老岳,你是老干部了,不能乱讲话。你说莎罗奔早就投降了,投降了怎么我们还在这里?投降了怎么没在我脚下跪着?
岳钟琪:……这事,唉!
岳钟琪一生在阵前与人斗智,如何不知道傅恒这厮不过是在给他设套,一旦不留神,冒出一句指责乾隆的话,说乾隆不应该不接受莎罗奔的投降,那后果可就严重了。所以岳钟琪只能坐在那里,叹息个不停,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傅恒一看抓不到岳钟琪的把柄,也就不抓了——实际上,傅恒能够受到乾隆皇帝的宠信,不只是他姐姐是皇后,更不只是他老婆和乾隆有一腿,更重要的是,傅恒此人,心智绝顶的聪明。至少,傅恒比乾隆更聪明,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乾隆,知道乾隆皇帝奇蠢无比,偏又好大喜功。
但如果客观评价起来,乾隆这个人,是无法用聪明或是愚蠢这种评价体系来衡量的。实际上,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人,你若是说他愚蠢,他却是极为诡诈;可你说他聪明,他的脑子里除了算计人,余者一片空白。这类人实际上并不能算是人,而是大脑返祖严重的原始人。可话又绕回来了,你若说他是原始人,他也读书也识字,可你说他是文明人,但他的思维,偏偏又是极端原始的。
乾隆皇帝就是这样一个思维极端原始的怪人,这类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抽象的思想、知识与文化体系不感兴趣,而且极端仇恨。这是因为他们自己摆弄不了抽象的思想,看别人乐在其中,就怒火中烧。此外,这类人还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对具体化的东西特别敏感,说明白了,就是一看到人多就莫名其妙的兴奋,如果你要问他兴奋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兴奋就是了。
看到人多就兴奋的原始思维,搁在现在文明社会,如果掌握了权力的话,多半喜欢搞些什么大阅兵,看无数的人列方队走正步,感觉上就很受用。而在乾隆时代,阅兵还不时尚,所以乾隆皇帝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效法他爷爷康熙,连玩了六次南巡。
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乾隆所谓的南巡,既非访贫问苦,也非深入群众。前者,我们已经提到过百姓刘元德告御状,结果遭到了乾隆皇帝毫不客气的严打。如果你不明白乾隆皇帝为何要这样做,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乾隆这个人。
乾隆皇帝南巡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老百姓是多么的倒霉,日子过得多么凄惨,从而炫耀他自己的日子过得多么风光——举凡原始思维之人,都有这么个毛病。所谓恨人有笑人无,见到别人比自己强,就妒火中烧,见到别人不如自己,就冷嘲热讽。乾隆这人活了一辈子,就是在不停地和别人比较,一旦发现有谁活得比他更滋润,就痛下死手,弄死对方。而事实上当时几乎找不到比他更滋润的人,所以乾隆也以此为傲。
有关爱新觉罗一家的原始思维,看得最明白的就是来自欧洲的传教士汤若望。在汤若望的回忆录中,一再对中华文明古国竟然被这么一伙原始人肆意蹂躏,表示了不可思议和极度的惊讶。而对此事看得第二明白的,就是现在这位傅恒了。
傅恒知道乾隆这人活一辈子,只忙活一件事:不停地和别人比较。遇到比他滋润的就弄死你,看你不如他就笑死你。所以傅恒也是这样理解社会游戏法则的。这世界就是你玩弄我,我玩弄你,谁有权谁就获得了玩别人的优势,权力就是用来玩人的。
至于眼前的战争嘛……那就玩玩老岳吧。
于是傅恒沉声问道:老岳,你不要再吞吞吐吐的了,有话就说出来吧,你到底能不能摆平莎罗奔?
岳钟琪大叫起来:这还用问吗?只是你从京师带来的兵力,就超过大金川二十倍不止,只要一声令下,三军起行,最多小半个时辰抵达勒乌围,将莎罗奔捉住就是了,还说什么摆平不摆平的。
(15)十三骑士入敌营
听了岳钟琪的话,傅恒呆了一呆,道:老岳你把话说得这么轻松,可我听说……这大金川遍地都是碉堡,寸步难行啊。
岳钟琪气急:有再多的碉堡又管什么用?大金川已经拼光了老本,只要捉到莎罗奔,所有人就会立即投降。这话我跟讷亲、张广泗他们早就说过了,可是他们就是不肯听。
傅恒抽了抽鼻子:老岳啊,不是大家不肯听你的,可你也应该知道,这一仗,虽说是咱们在前线打,可指挥战役的,却是皇上啊。如你这般冒险轻率,万一损兵折将,这丢的可是皇上的脸啊。
岳钟琪赌气站了起来,道:干脆这样好了,我去一趟勒乌围,把莎罗奔给你带来,你看如何?
傅恒大喜:这样最好,最好。老岳,你要带多少人?
岳钟琪:除了侍候我的十二个老家人,我一个士兵也不带。
傅恒大惊:老岳,你可不要闹情绪。战争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可不能闹情绪啊,真的不能。
岳钟琪冷笑道:我可不是闹情绪。实说了吧,这莎罗奔,以前也曾是我的老部下,跟张广泗一个德性,都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死脑筋。但莎罗奔与张广泗不同,起码他对我还有敬畏之心,我率十二名家人进入,准保是有惊无险,说得莎罗奔主动出降。
傅恒听得半信半疑:真会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岳钟琪:那我去了。
说完,岳钟琪转身就走,傅恒追到营帐门口,抬手想叫住岳钟琪,最终却没有开口。
碰碰运气吧。傅恒想:万一岳钟琪这一招真灵,岂不美哉?
岳钟琪出了中军大营,跳上战马,果然只率了十二名老家人,十三骑向着大金川老巢勒乌围奔去。穿过一座又一座的碉堡,不长时间,就见勒乌围近在眼前。这时候突听一声呐喊,前面闪出百余名精壮藏兵,各操强弓硬弩,瞄准岳钟琪一行,就要射箭。
岳钟琪把脸一沉:大胆,竟然敢拦我岳钟琪之路,你们还反了天呢!
岳钟琪?藏兵们放下手中的弓弩,仔细一瞧,终于认出来了。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所有的藏兵都丢了手中的武器,冲上前来,抱着岳钟琪的腿,如同孩子见了爷娘,大哭道:岳爷爷,你可来了,我们想死你了。自打你走了以后,你看看我们现在这模样,来了好多好多的官兵啊,要杀我们……呜呜,岳爷爷,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岳钟琪是清朝著名战将,又经略四川多年,最得人心。大金川的战事,只要他一出场,就会立即平定。前者张广泗,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生恐岳钟琪的能力反衬出他的无能,所以才处处压制岳钟琪,结果压制到最后,搭进去自己一条老命。
张广泗的下场告诉我们,嫉贤妒能这种事,最是要不得,会赔进老本的。如果张广泗能够抑制自己的这种心态,任由岳钟琪摆平大金川,最多不过是让自己的声望受到点影响,断不至于落得个被暴君乾隆生生给刑讯零碎的地步。
总之,张广泗在这件事上,因为过于愚蠢而赔塌了天。
见藏兵对自己敬畏有加,岳钟琪冷哼一声:好了好了,都别他娘的哭闹了。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救你们性命而来。尔等与吾前面开路,取路勒乌围。
众藏兵欢跳起来,急忙跑到前面,排成一列长队,为岳钟琪开道,一边走一边放声大喊:岳爷爷来了,大家的性命有救了,岳爷爷来了,快出来磕头见过岳爷爷……
正所谓先声夺人。
这就是岳钟琪。
(16)我来负责摆平皇上
刚刚行至勒乌围寨门前,就听里边一声长恸,大金川土司莎罗奔号啕着,从寨门里抢出,“扑通”一声跪倒,正要抱住岳钟琪的腿,早被岳钟琪当头一鞭抽下,厉喝道:莎罗奔,你还有脸来见我?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
莎罗奔眨眨小眼睛:岳爷爷明鉴,我可是什么坏事也没做啊。
岳钟琪大怒:莎罗奔,你还敢狡辩?
莎罗奔又眨眨小眼睛:岳爷爷,我真的无辜啊。我就是……就是因为小金川的女婿泽旺太不像话,悍然不尊重我女儿阿扣的私人情感,蛮不讲理地棒打鸳鸯,非要逼我女儿和她情人分手。我是实在看不过去,才要教训教训泽旺。这全都是我们家的私事啊,你说有官兵什么事呢?居然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跑来添乱……
嘴硬,你再给老子嘴硬!岳钟琪气极,用马鞭狠抽莎罗奔: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竟公然拒绝朝廷大军,还杀了一万多名官兵,几万人被你弄成残疾。朝廷耗费了无数的钱粮,只为了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是谁?竟然敢跟北京城的皇上顶牛抬杠。现在我告诉你,皇上已经怒不可遏,派出了百万大军,誓要踏平你大金川,这回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听岳钟琪撒谎说朝廷派来官兵百万,大金川所有的人全都吓傻了,莎罗奔更是心胆俱裂,一任岳钟琪马鞭狂抽,连躲不都不敢躲,只是苦苦哀求:岳爷爷,你不能不管我们,求求你救救我们大金川吧,求你了……
到了这地步,你还想活命?美得你!岳钟琪丢下马鞭,让人搀扶下马,进了厅堂,居中坐下,早有吓得全身颤抖的美妇奉上茶来,岳钟琪顺手将茶盏推到一边,问膝行跪入的莎罗奔:莎罗奔,你意下如何?
莎罗奔大哭:岳爷爷你说如何,便如何,决不敢多置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