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老道并禅师大喜,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将雍正写给他们的所有书信纸条,全都找了出来,拿到乾隆这里来。乾隆收下这些书信,笑道:三位,还有件事,刚才忘了跟你们说了,先皇驾崩前吩咐过的,让你们老哥仨即刻出宫,不得稍做停留。对了,那个秃脑壳的文觉禅师,就是你,你马上回长沙,不许骑马,不许坐轿,不许搭车,只允许你步行走回长沙……什么?你要回去换衣服?换你个头衣服!有没有搞错,现在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圣旨,说让你走回长沙,你就得给朕走回长沙,少走半步也不行!
侍卫出动,引刀搭弓,骑马坐轿,监督文觉禅师前后左右一起走。而且侍卫们押送文觉禅师,是公费出差,每顿饭四菜一汤,鸡鸭鱼肉,一样也不能少。而文觉禅师就惨了,只能是边走边化缘,见人就合掌哭求:施主发发善心,可怜可怜小僧吧,叵耐小僧已经多日水米未曾沾牙,眼看就要饿死了……
可怜的文觉禅师,就是这样被赶出了历史——连同他参与雍正时代政治活动的所有文字资料,统统被乾隆堆成一座小山,丢一支火把上去,就见熊熊的火光之中,真正的历史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有雍正酷毒寡绝的孤家寡人之怪相。
销毁了历史证据之后,乾隆下旨:给冤死的老臣子鳌拜平反。谁都明白,鳌拜冤案,冤就冤在这个老臣过于忠诚,康熙打掉他,就是因为鳌拜太忠诚了。如果康熙不挑他下手,而找上别人,铁定会被对方当场干掉,绝不会跟你客气的。只有鳌拜,他明知康熙在冤枉他,目的只为了养成自己欺男霸女的帝王酷毒心态,但鳌拜仍是一声未吭,成全了康熙的帝王之名。
康熙在世的时候,为了竖立起明君的形象,就是要活活冤死鳌拜。雍正在位时间太短,来不及平反这件冤假错案。现在是乾隆时代了,他当然要借这个案子,再竖立自己明君的形象。
鳌拜平反,谥武超公——这是清朝武将最高的谥号,相当于岳飞的武穆。获得这个最高荣誉的武将,历史上只有鳌拜和岳飞,尽管把鳌拜和岳飞摆在一起,感觉上有点别扭,但历史就是这样。
鳌拜平反之后,就轮到了乾隆的叔叔爷们,也就是与雍正夺位失败的八阿哥、九阿哥等皇子。
此时,八阿哥已经被囚死于宗人府,九阿哥则是在保定监狱中被活活虐死,但还有十阿哥、十四阿哥等,仍然在囚禁之中。
乾隆传旨,大意是说:当年逮你们,是正确的。朝廷的决定嘛,岂有个错误之理?现在要放了你们,也是正确的。放了你们不是说你们没有错,只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你们面壁思过,改过自新,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小成绩,所以释放以示嘉奖。
替诸皇叔平反,乾隆的声望,霎时间高涨起来。
然后乾隆做了第三件事:翻老账。
这个老账,就是曾静、张熙之案。当年这师徒二人忽悠岳钟琪造反,结果被岳钟琪扭送到朝廷,雍正与曾静展开了廷辩,大获全胜。此后曾静和张熙敲锣打鼓,游行天下,到处揭发自己的谋逆罪行。因为曾静、张熙二人悔罪态度超好,所以雍正力排众议,驳回了群臣诛杀此二人的众议,将曾静、张熙释放回乡,并专门下旨,吩咐当地官员不得以任何理由伤害曾静、张熙师徒。
雍正的目的,是要留着这两个反面教材,以更好地教育广大群众。
而且,临死之前的雍正,已经感觉到儿子乾隆不是省油的灯,所以还特别给了乾隆一个旨意:朕之子孙,将来亦不得以其诋毁朕躬,而追究诛戮……意思是说:弘历,你丫是我的儿子的话,就不能翻这个案,不可以杀曾静和张熙。
当时的弘历连连点头:皇阿玛圣明,皇阿玛说啥就是啥……说话间雍正死翘翘,乾隆登时就翻了脸:我乾隆一个活皇帝,难道还在乎你雍正一个死皇帝不成?
传旨:捕曾静、张熙,凌迟处死。
也知道这样做,天下人会议论自己叛父,所以乾隆郑重地发表公告,解释说:相信朕,你们一定要相信朕,我绝对听先皇的话。先皇说曾静、张熙不要杀,我就决不杀……可是,不杀曾静、张熙,广大人民群众不乐意啊。你看那白山黑水之间,你听那长江黄河两岸,每个人都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所以虽然我不想杀曾静、张熙,可是人民群众的意愿,我也没法子违背啊……况亿万臣民所切骨愤恨,欲速正典刑于今日者,朕又何能拂人心之公恶乎?
然则,乾隆为何要杀掉曾静、张熙,而且是以如此残忍酷毒的手段呢?
这是因为,乾隆实在是受不了老爹的愚蠢。
(13)坏人不知道自己的恶
说过了,雍正之所以不杀曾静、张熙,留着他们就是要做一个反面活教材,要让广大人民群众知道,他雍正是何等的宽厚大度,是何等的仁慈为怀。
而雍正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其内在的心理动因,还是曾静及张熙传递给他的信息,深深地震撼了雍正。
雍正这个人,跟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具有神性的自我认知人格。
什么叫神性的自我认知人格呢?
就是说,雍正看待世界,评判事物,不是从客观世界的角度,而是从自我认知的角度出发,以自我意识为衡量这个世界的唯一依据。表现在认知层面上,就是雍正坚定不移地认为:他雍正是世界上最最善良、最最正直、最最仁慈的,他认为对的,就是对的,他认为错的,就是错的。如果他认为对而别人认为错,那么别人就是错的,如果他认为善而别人认为恶,那么别人就是恶的。
总之一句话,雍正这种思维,是典型的求诸外而不求诸内,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绝对正确,不正确的都是别人。
事实上,雍正向来以圣徒自居。他走路的时候,从来都是避开人影,不忍心把脚踩到别人的影子上。至于地面上爬动的小蚂蚁之类,更是他关心爱护的主要对象,平时说话办事,向来小心翼翼,唯恐伤害到别人。
但事实上,举凡像雍正这样思维认知完全彻底从自我出发的,无一不是邪恶之辈。这是因为,人性是善恶二重的,人性中有圣洁的一面,也有肮脏邪恶的一面。再完美的圣人,也有肮脏的私欲;再邪恶的坏蛋,也有人性光辉的闪光点。而如雍正却是绝不承认自己也有邪恶私欲的一面,并将邪恶的专属权统统推到别人身上。这样一来,一旦这个以圣徒自居的人,惩罚起他认为的邪恶之时,就会采用酷毒的手段——雍正在惩治他的政敌之时,所流露出来的正是这种心态。
像雍正这种人,他们从来认识不到自己人性中的鄙污,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就是善人,一旦与别人发生冲突,就会认定对方是坏人。既然对方是坏人,那还跟他客气什么?当然是无情打击,残酷斗争了。
所以,也只有像雍正这样具强烈自我认知的原始人,才会发明群众运动、大批斗及游街等招数。这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对手是坏人,坏人的罪恶,当然是要昭告天下,狠狠地惩罚了。
同样的,像雍正这种人,一旦听别人说他才是坏人的时候,会感受到极度的震惊。而这个震惊,雍正从曾静对他的指控: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这些客观存在的事情中,就震惊得已经失去了常态。他真的无法理解,像他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留给别人如此错误的印象?
所以雍正一定要留着曾静不杀,要以这个活教材,昭告天下士民百姓:他雍正真的是善人,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但是乾隆站在一边,隔岸观火,却是看得清楚,知道曾静对雍正的指控十有八九都是沾边的。
所以雍正一定要留着曾静,希望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善人。
而乾隆,却一定要杀掉曾静,希望天下人都不知道雍正其实是一个坏人。
总之一句话,坏人雍正,并不知道他自己是个坏人,所以他要做好事,留下曾静不杀。而乾隆知道他老爹是一个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大坏蛋,所以一定要杀人灭口。
相比于明明是个坏蛋,却不知道自己是坏蛋的雍正,乾隆皇帝明显要聪明许多。打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坏人。
所以,乾隆所考虑的,不是要民众把他当做一个好人而敬爱他,而是要让民众害怕他。
让人害怕,这才是一个坏人最高的境界。
(14)史学家脑壳进水
历史上,有一个经典的说法,叫康乾盛世。
意思是说:康熙时代,是一个盛世;乾隆时代,又是一个盛世。但是这两个盛世,恰到好处的,把康熙的儿子、乾隆的老爹雍正给夹在了中间。对于雍正来说,老爹康熙是盛世,儿子乾隆也是盛世,只有他不是盛世。
为啥雍正这么倒霉?老爹盛世,儿子盛世,偏偏就自己歹势,弄了个衰世?
原因我们已经分析过了:康熙和乾隆,这俩家伙是十足的坏人,而且他们知道自己是坏人。既然自己已经是坏人了,他们也就不再苦心劳力地想让别人承认自己是好人,费那劲干什么?坏人就坏人,反正老子是皇帝,怕你个卵子!
但雍正的智商,比老爹康熙低,也比儿子乾隆低,他明明是坏人,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好人,处心积虑绞尽脑汁地想让别人承认他是好人,结果折腾了一溜十三遭,最终也没折腾出个名堂来。
说康熙是坏人,雍正是坏人,他们干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没一件正经事,也没一件好事,想不让人承认他们是坏人,也不可能。那么,说乾隆是坏人,我们有什么证据没有?
有!
乾隆南巡去山东的时候,适逢山东大涝,赈灾钱粮俱被地方官吏贪污。于是有夏邑人刘元德,冒死越众而出,于邹县告御状,央求乾隆为民做主,严惩贪官。
接到刘元德的状子,乾隆当时就落泪了。他说:当官的,是老百姓的爹,也是老百姓的妈,老百姓就是儿子,是孙子。现在儿子、孙子竟然告爹妈的状,这这这……这岂可容忍?刘元德告爹妈一案,绝非是孤立的个案,这是一起政治阴谋,一定是有人躲藏在幕后,攻击大好形势。来人,与我想办法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他就派了亲信观音保,化妆成搂草打兔子的猎人,秘密出发了,去揪告状人刘元德的幕后黑手。没多久,观音保回来了,禀报道:万岁爷,已经查清楚了,那刘元德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山东大涝,赈灾粮银俱被官吏贪污,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老百姓。卖孩子的价格非常之低,我买了俩孩子,总共花了五百文。
乾隆听了连连摇头:观音保啊,你白白跟了朕这么多年,怎么政治觉悟如此之低?眼下咱们要说的不是孩子的价格,是告黑状的刘元德幕后黑手啊……算了,你这奴才也办不了事,军前效力去吧。传旨,与朕把刘元德押回原籍,与朕往死里打,就不信打不出他的幕后黑手来。
贪官们蜂拥而上,将刘元德拖走,往死里揍,果然打出了一个幕后反动集团,急忙回来禀报:报,万岁爷你太圣明了,那刘元德,果然不是孤立的一个人,而是一个秘密反动集团,已经查清楚了。他此番来告状,有文秀才段昌绪,武秀才刘东震,这两个对现实心怀不满的反动文人,资助了刘元德的路费。
乾隆说:你看看,朕就说嘛,像刘元德这种告爹妈状的刁民,就得给朕从严惩治,绝不姑息!
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是告御状的刘元德,资助刘元德路费的文秀才段昌绪、武秀才刘东震,统统移交山东巡抚鹤年,严厉打击。
单从这件事上看起来,乾隆其人,绝对是沾不到明君边的,不仅不是明君,而且比暴君更离谱。正确的说法,此人应当是个操蛋君——非“操蛋”二字,无以表述其人的倒行逆施。
可要这么个说法,也难以服众,概因乾隆时代的盛世,是板上钉钉的历史事实,人家这都盛世了,难道还不是明君吗?
事实上,乾隆绝非明君,乾隆时代更非什么盛世。但是乾隆其人精明刁滑,他利用中国史学家脑子进水、民众思维原始化的特点,搞了一个偷梁换柱,用他所谓的“十全武功”,遮掩了这漫长的贫瘠时代。
什么叫“十全武功”?
所谓的“十全武功”,实际上是乾隆时代十次失败的军事行动,事实上史学家也知道这十次军事行动统统失败到了极点,可是史家却始终抱着“十全武功”这个怪异的称号不放。而民众又只认标签不看货,一看乾隆时代竟然有“十全武功”,就想当然地认为:你看人家乾隆,这都“武功”了,这都“十全”了,难道还不是明君盛世吗?
糊涂的历史观,就这样和真正的历史产生了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