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暑末，天气依然炎热。欣言突然想去看看余晓和二勇，他知道二勇在县城里开了家广告店，但他从来没去过，只知道大概的地方，欣言想去看看他们，那是陪着他走过最艰难时候的朋友，他们的存在跟显梦几个一样，在欣言的心里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他想去看看他们，但他不会告诉二勇和余晓他要走了，因为欣言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别，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的心里实在是舍不得这些朋友。
欣言特意换了一件看起来不是那么流里流气的衣服。这是近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走出这间房间，欣言站在大街上，伸手拦了一辆摩托车，朝二勇店的方向驶去。
二勇正背对欣言，在纸上画着什么。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店里也相对比较简陋，除了几张桌子和一些不锈钢之类的管子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二勇。”欣言站在离二勇几米远的地方，张嘴叫了他一声。
二勇一回头，看见欣言正淡笑着看着自己，他愣了一下，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欣言：“死小子，这么久，也不来看看我。从上次在山哥那儿见过你之后，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余晓说也去找过你，也没找到你，怎么样？好吗？”二勇言语之间，明显多了几分沉稳。
“这不是来了吗？生意开过张没？先说好啊，中午没打算走，就在你这儿吃饭。看看能不能叫一下余晓，我想他了。”欣言用力在二勇的背上拍了拍，坐在了仅有的一把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他快开学了，不过还没走，我打电话给他，他一定会来，放心吧。今天你们俩好好陪我喝杯酒。就我们哥三个好好喝一杯，我关门，就在家里喝。道理就在店里睡。”二勇说完松开了欣言，走到电话旁边，给显梦打了个电话。
菜是让对面的小饭店送过来的，不多，但是很丰盛，也很精致。余晓走了进来，看见欣言，什么都没说，只摸了摸欣言的脑袋，坐了下来，二勇拉下了卷闸门：“今天什么都不扯，我们哥三个认识这么久了，很少坐在一起喝酒，今天醉了就醉了吧，难得。”
“听你的。”余晓说完拿起桌子上的白酒，拧开了，倒在三个人的杯子里：“欣言，余晓，什么都不说，就凭我们之间的感情，走一个先。”二勇还没坐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欣言点点头，跟余晓碰了碰杯子，也是满满的喝了一口。
“余晓，你好好读书。别学我，搞的今天这样。你懂我的意思，我们都长大了，来，我跟你喝。”欣言的心突然感伤起来，端着杯子跟余晓碰了碰。
“知道。放心吧。我也希望你尽快好起来。别让我们的心总是不安。”余晓说完，跟欣言用力一碰，端起来又是满满的一口。
“欣言，你爸爸来我家找过我，跟我爸妈聊了很久。”二勇拿着筷子，低着头突然冒出来一句。
“哦。说什么了没？”欣言马上语气淡淡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筷子。
“没有。你爸提了好多东西过来，跟我爸妈还有我聊了很久，你爸当时看我自己开店，想让你跟着我学这个，我爸也答应了。”二勇看着欣言说。
“沈峰也来找过我，打听你的消息。说是你爸去过他家，他爸也在帮忙找你，但我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告诉他。”余晓说。
“我知道。我爸去他家的时候，我的脚受伤了，本来是想到他家去躲一下的，正好碰见了，我当时就在沈峰家的楼下。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而已。”欣言低着头说，端起杯子晃了晃：“来，喝酒。”欣言说着喝了一口。
“欣言，你现在怎么打算？”二勇没有喝酒，而是怔怔的问欣言。
“你知道我不会跟着你学这个，我没有这个天赋。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美术之类的东西。再说了，你觉得我都把自己的路走到这份上了，我还会再回头去接受他给我安排的路？就算是错了，我也会一条道走到黑。”欣言放下杯子，掏出烟来自己点了一支，递给了余晓。他的情绪有点激动起来，话语里，一个“他”字代替了父亲的称谓。
“你的性格我们清楚，其实欣言，是兄弟才这么跟你说话，我还是想说，如果可以，赶紧找一条路自己走吧，外面玩真不适合你，你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余晓吐了口烟对欣言说。
“知道，别说了，喝酒。”欣言手里夹着烟，眼神飘忽不定，端着杯子眼睛不知道望向何方。
“说实话，我们也不想劝你什么，更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但我就是觉得，我们长大了，无论家里人怎么不对，我相信父母都不会害我们，你说是吧？”二勇看了余晓一眼：“父母总是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教我们怎么做，想给我们安排一条在他们看来不那么曲折的路，不一定对，但也不会错到哪里去。那天看见你妈妈瘦弱的样子，不知道为何我也跟着恨你爸爸，可是私底下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听一点你家里人的话，就当是看在他们还在找你的份上也好。”
“嗯，明白，喝酒。”欣言皱着眉头听着，点点头手里举着杯子。
“知道说这个你不爱听。行了，不说就是了，难得你过来看我们，什么都不扯了，好好喝一杯吧。”余晓识趣的打断了二勇的话，端着杯子说。
三个人端起杯子，闷着头喝起酒来。欣言几次想告诉他们，自己明天或者后天要走，短期内不会回来，可是几次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他实在不愿意再说自己要去哪里，不想让他们知道。
这一次，三个人都喝醉了，醉的一塌糊涂。三个小子笑了哭哭了笑，掏心掏肺的说着平时不愿意说的话。直到最后或靠着墙，或躺在地上呼呼睡去。
欣言在夜里醒来，他看着还在酣睡的两个人，喃喃的说到：“我知道你们担心我，这一次如果你们没有我的消息，别找我，你们找不到我，但我会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我来看你们。”欣言说完，拉开卷闸门，跌跌撞撞头也不回的走了。
欣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看见放在桌子上的菜，知道吴雨珊来过，大概是见欣言睡的那么沉，没有叫醒他。欣言起身随意的洗漱了一下，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行李来，他把明明写给他的七封信按时间叠好，小心翼翼的珍藏在包的最底下，跟明明给他编的围脖放在一起。又把其他的衣服全部都收拾好，包括一些冬衣，欣言身上的钱并不多，又不知道自己不久的将来要面对什么，而且眼看着就要立秋了，他脑子里想着的，是尽量能省一些，毕竟马上是出门在外。
行李很少，全部收拾完也只有一个不大的包，欣言收拾完，又四处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放在床底下的三把刀，欣言一时愣住了，他蹲了下来，看着这几把刀发呆。从搬到这儿来住的一个多月里，这几把刀就安静的躺在床底下一动不动，很久都没有动过了，刀身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欣言拿起其中的一把，吹了吹刀鞘上面的灰，抽了出来，刀依然散发着寒光，曾几何时，这几把刀与欣言形影不离，而如今，欣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他不想把这几把刀再送给谁，他觉得这也是他曾经的兄弟，帮他震慑过那些想伤害自己的人，而如今，该是给它们也找个归宿的地方了。
欣言想起自己最爱去的那个地方，顿时心里一动。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处理了。欣言锁了门，朝楼下走去，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是打给吴雨珊的：“雨珊，你晚上别过来了，我去找你。”电话里，欣言一听是吴雨珊的声音，直接了当的说。
“知道了，不过要陪我吃饭，多久我都等着。”吴雨珊甜甜的应了声，欣言见吴雨珊听见了，挂了电话，又回到了租房里，他做了饭，独自一个人吃了起来。吃完饭，就那么随意收拾了一下，躺在床上稳稳当当的睡了一觉。
夜色暗了下来，欣言用袋子把三把刀包好，在这暗夜里朝纪念塔走去。正是吃饭的时间，山路上非常安静，偶尔有萤火虫飞过，带着一团细细的绿光。欣言会停下来看看又继续往山上走去，他走到纪念塔的基座下，找了一个平整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他的背上已经完全被汗湿透了，山风吹过，欣言打了个冷战，却感到好一阵清凉。
欣言休息了一下，等气喘匀了，才找到基脚下最不起眼的一个拐角处一侧，抽出一把刀在地上挖了起来，绿荫地里的土，松软潮湿，欣言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挖出一个长长的深深的坑来，欣言把手里的刀擦拭干净，连同另外两把刀一起放进了坑里，他跪在地上，把挖出来的土全部都复原，他站在填土后的坑上来回踩着，尽量把土踩的结实些。直到堆砌的土完全被踩平了，欣言这才又跪在地上，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以后的人生，他和这些刀都不会再联系到一起了，自己所犯的错误，自己已经得到了惩罚，他绝对不会再让自己重新走回到这条路上来，自己的将来，无论多么艰难，也会咬牙切齿的走下去，他会坚持，忍耐，然后找寻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哪怕是平民布衣粗茶淡饭，欣言都会知足，他不想再看到血，不想再过胆战心惊的日子。
欣言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纪念塔的边上，点了一支烟望着远处的灯火，欣言心里知道，此后，他一定很少再有机会出现在这里，他觉得自己还能坐在这里，能够独享一份安静，已然是一种幸福，哪怕这里有自己不愿提起的记忆，他尽量让自己的思绪趋于平静。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感觉有点点寒意袭来，于是站了起来，往吴雨珊的家里走去。
吴雨珊知道欣言要来后，特意没有去她姐姐店里帮忙，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和欣言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久。她到她相熟的店里点了欣言最喜欢吃的小龙虾，叮嘱别人等接到她的电话再送过来。又换了一条米黄色的连衣裙，坐在镜子面前精心的化起妆来，准备好一切，吴雨珊站在窗子前，不时的朝窗外望去，焦急的表情写在了脸上。
她看见欣言下了摩托车，抿嘴一乐，马上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等着，见欣言站在自己的面前，扑过去一伸手勾着欣言的脖子：“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呀？我肚子都饿坏了，搞得我站在窗子边上尽盯着摩托车了，你先等一下啊，我去打个电话。”吴雨珊话还没说完，就穿着高跟鞋往楼下跑去。
“你小心点，别摔着了。”欣言赶紧站在身后冲她喊。
“知道了，没事。”吴雨珊头也不回的对欣言挥挥手，跑到自家楼下的车间里打电话去了。
欣言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拿着吴雨珊的小录音机放起歌来，房间里顿时弥漫着轻柔的音乐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雨珊才提着一大袋子吃的东西上楼来，欣言赶紧帮她把桌子拉了过来，把袋子都放在了桌子上。
“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吃不完都浪费了。”欣言嗔怪的对吴雨珊说。
“没什么呀，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你好久没过来了，都是我去你那儿自己弄吃的，所以我特意多买一点给你吃，正好我也饿了。”吴雨珊见欣言帮着她一起摆弄吃的，笑的很开心，回答着欣言。
“其实无所谓呀，这些东西吃不吃也就那样。再说了，我其实不喜欢喝酒，你看我现在都很少喝酒了，喝醉好难受。”欣言看见袋子里的几罐啤酒，笑着说。
“又不是光你一个人喝。我陪你喝的。很久没单独跟你在一起吃饭了，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喜欢跟你单独在一起吃饭，你知道吗？你吃饭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像女孩子，好斯文的样子。”吴雨珊说着说，看见欣言一脸迷茫的神情，“咯咯”着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