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林笑一家都起得比较早，今天要来的客人比较多，所以得提前准备着，不过说是准备其实林笑转了一圈却没找着事做，父母各忙各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林笑只得在客厅好好坐着，毕竟长辈要来，起码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十点钟，门铃响起，林笑连忙跑过去开门，门外的人林笑认识，连忙说道：“二婶，过年好！”
“林笑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笑一边把她请进客厅一边说道：“二十八。”
“哦，挺晚的了，工作怎么啊？”
“嗯，这事我正想问你呢。”等她坐下林笑又给她倒了杯茶，“你邻居回来了吗？”
“邻居，谁呀？”
“就是那很牛的，小学毕业一年能挣上百万的那个。”
“哦……你是？”
“我就想问问他是做什么的，可以的话我也想试试看。”
“啊？你现在的工作不好吗？”
“好什么呀，今年都没挣到钱，公司坏账一堆，老板都快跑路了。”
“哦哦，其实人家做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也就是他自己说赚了多少多少，实际上咱也没看到啊。”
“你可以问问嘛，真正赚到钱的肯定都不愿意显摆。”
“嗯，行，行，我回去问问，其实人家过年也没回来……”
首战告捷，林笑心中大为舒爽，果然二婶不再揪着林笑问工资的事了，转而和林母讨论菜价。
之后到来的是一位远房阿姨，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林笑：“你怎么不去考公务员啊，你知不知道我侄子就考上了？”
你侄子，又是哪个别人家的孩子？林心想，不过也不敢说什么，笑着把她接进门。
只见阿姨一坐下就开始说道：“我去年就说吧，我那侄子这么努力一定能考上，你不知道，以前村支书那么横的一个人，现在见了他爸都是笑着说话的。”
“就是你经常说的那个啊，去年不是说要考研究生吗？”二婶问道。
“嗨，研究生出来工作也不一定好找，哪比得上公务员啊。”
“这也是啊，林笑，你不是说你的工作不好吗，怎么不考公务员。”
“是啊，公务员工作轻松，工资高福利又好，而且说出去又好听，相亲什么的优势都很大的。”
林笑哭笑不得：“就怕我考不上，又耽误了工作。”
“好好复习怎么可能考不上，你的高考成绩比他好多了。”
“哦，那他考的什么单位？”
“嗯，听说是浙江的，好像是道路运输管理局。”
“这个职位在浙江应该是属于参公管理吧？”林笑轻描淡写地问道。
余下几人一脸茫然，问道：“什么是参公管理？”
“就是参照公务员法管理，实际上不是行政编，而是事业编。”
阿姨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低了几分问道：“不是公务员吗？”
“是啊，就是听起来有差别，档案上写的还是公务员，而且这类岗位工资还要高一些的，就是晋升的面有些窄，不过对于没钱没背景的普通人来说，考虑晋升还不如考虑工资来得实际一点，你说是吗？”
“嗯。”阿姨开始沉默。
气氛一时有点沉闷，林父瞪了林笑一眼说道：“你瞎评论什么，说了这么多自己的工作怎么样？都不知道向人家学习学习。”
林母也帮着说了几句，随后林笑就被打发出去买菜了。
林笑知道这是老妈怕他再乱说话，他自己也乐得自在，直接去步行街逛了几圈，各种小吃把肚子塞到半饱之后才买了瓶酱油回去。
到家已经是饭点了，此时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亲戚，林笑连忙上前给各位亲戚说抱歉，此时大家已经把长长的饭桌给围满了，沙发和椅子都坐满了人，林笑只得又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来，直接又矮下去一大截。
吃饭时间，亲戚之间敬酒吃菜，谈论的话题从******变成生猪养殖，又从股票转到了林笑的终身大事上。
只听一个长辈语重心长地说道：“林笑，你这么大了，应该顾虑一下父母的感受，老是不结婚，你让他们怎么办？”
林笑内牛满面，唯有心中默默地对父母说对不起。
“林笑啊，该去相亲就去相亲，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结婚才是正事，我们那个年代谁像你们挑来挑去的，不都是结婚以后才开始相处的，这日子不是都过的好好的？”
又是这个理由，此时浮现在林笑脑海中的是鲁迅的那句话：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想想自己这一代人从小被教育要志向远大，然后辛辛苦苦地学习考试，还以为将来能够过上和上一代人不同的生活，结果到头来还是被困死在放羊生娃再放羊再生娃的命题里。
“是啊，别老是考虑那么多，再说现在离婚也不是什么事，真处不来可以离啊，这事你们应该比我看得开。”
呵呵，是啊，反正我结婚与否对你们并没有任何影响，婚姻失败的后果也是由我自己承受，到时候你们只需要像今天这样就行了，林笑心中默默吐槽。
“你看，你一个的时候手里有钱就随便花了，根本也不会有存钱的观念，要是两个人在一块，就可以花一个人的存一个人的，怎么样都比自己好得多。”
可惜这一代已经不是你们这种消费观念了，时尚杂志还没普及到县一级，化妆品代购这种事可能会让你们觉得浪费，几百块只做一次美甲的心态在老家估计也难以理解。
“对，所谓成家立业，有个人帮扶着是很有必要的，我邻居结婚前也是一事无成，结婚后两人现在有车有房的，还有我外甥的同学，一毕业就结婚了，现在在深圳也买了房子了，还有我表姐家……”
嗯，没错，总是亲戚同学有多厉害，话说谁又没有个穷亲戚呢？
林笑坐在最低处，默默地承接着众人的口水，连平时不太对付的亲戚都形成了难得的默契，在这狂风骤雨之中，林笑只感觉自己犹如在大海中沉浮，而且连个救命稻草都没得找，除了不停地嗯嗯之外，他已经说不出第二个字。林笑很不明白，都说话过三遍就等于是废话，可是如今大家都在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究竟是真的出于关心呢，还是被这气氛所感染呢？
渐渐地客厅中响起的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声音，所有人都声嘶力竭地讨伐林笑，越来越吵的声音咋一听好像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一样。而当事人林笑却坐在那里，脸上一副不喜不悲的表情，当一件事情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的时候，真正的原因或许大家就已经不再关心了，林笑此刻就感觉自己处于风暴的风眼之中，周围竟然难得的风平浪静，但是无形的压力却又直入心底，他挑着自己盘子里的菜，从开饭时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吃上几口，此时更是没心情下咽，只能借着喝茶躲避大家的视线。
有时候林笑就在想，自己这一代人的成长到底应该如何评价，小学时候老师讲的故事就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背的学生守则就是诚实守信和遵守纪律，自小就被教的规规矩矩，就这样还是被评价为高分低能和缺乏创造力，其实对比一下吃苦耐劳的上一辈和个性鲜明的90后，林笑自己也深以为然，感觉在新旧时代的交替之间，自己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但无论如何，林笑自认为经过了这些年的教育，至少在品德教育上还算是成功的，且不说林笑已经多少年没跟人起过冲突了，就是身边的同学朋友也很少有跟人吹鼻子瞪眼的时候，每次看到媒体在批评中国人素质差的时候，林笑就想说，真正有素质的都还没钱旅游。
然而今天林笑却真正感受到了，所有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所谓气度也不过是能忍耐得更久一点而已，坐在一群人中间只听他们叨叨个没完，任谁也不可能一直坐在那，林笑只感觉自己满腔怨气好像要爆发出来。
也许情绪真的会相互感染，现在的林笑就跟那些说红了眼的亲戚一样，很想站起来一句话结束掉这个无聊的话题，可是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张了几次嘴最终出口的还是一声长叹。
不能再听下去了，林笑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疯了，于是对坐的最近的表舅说道：“失陪一下，我下去锁个车。”然后不等表舅回答就立刻站了起来。
转身的那一刻林笑只感觉客厅中猛然一下子安静了，但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稳步走到大门，轻轻地拉开再轻轻地关上。
走出大门，林笑从楼梯飞一般地冲向一楼，站在小区的花园里，林笑握紧拳头低声干嚎了两下，很想仰天大吼一声，但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怎么了，这般愤世嫉俗的模样，是有什么言论想要发表吗？”说话的是俊伟哥，小区资深单身青年，年过35而未婚，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他一直都是全小区孩子的反面教材，而如今，他是林笑奉若神明的存在。
林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叹道：“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这么点年纪怎么就开始感叹这个了？”
“按照五百岁的比例，我现在还算是童年。”
“怎么，又被长辈提起结婚的事了？”
林笑痛苦地点头。
“要懂得相互理解，而且有些话听听就行了，往心里去就是不对了。”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又不是聋子，再说那种气氛下，有几个人能保持淡定？”
“其实站在亲戚的角度讲，他们也确实是为了你好，只不过是你从一开始就有了抵制的心里。”
俊伟哥的深明大义，让林笑深感佩服，可是这种观点却也不能认同，只得岔开话题，抱怨道：“过年就不能谈点别的，老是这种话题，就不能聊点上档次一点的。”
“你觉得所谓上档次的就有意义吗，过年聊的话题其实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一年见不上几面的亲戚之间有个话可以说。如今不比过去要么清一色的农民要么清一色的工人，现在各行各业天南海北的都有，想找个共同的话题多不容易。”
“可这共同的话题也不能老是围在我身上啊。”
“上一代的人并不太关心自身，所以更把关注点放在小辈身上。”
“所以把我说成这样还是有理喽？”
“不然你觉得应该聊什么？”
“这嘛……”林笑一时答不上来。
“聊你何时能成为马云第二，还是算算你吃多少泡面才能买得起房？”
“嗯……”
“都很无聊是不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个屁，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出身其实已经极大程度地限制了你的能为，这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你将要经历的他们都已经经历过了，很多时候并非是不能理解，只是作为过来人，他们依旧选择这样做了。”
俊伟哥的身上简直就是在散发着神性的光辉，在他面前林笑只感到无地自容，他羡慕地说道：“什么时候能有你这份气度就好了。”
“呵呵，年轻人哪，总是碰到屁大点的事就感觉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往后还有更难的呢。”
“啊？那你当初是怎么挺过来的？”
“当初我也和你一样，结果亲戚都得罪光了，就成现在这样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你赶快上去吧，以后再聚这么多亲戚只会越来越难，趁现在好好珍惜。”俊伟哥语重心长地说道。
回到家中，进门就林笑就看到大家都在看他，连忙露出笑容说道：“抱歉，时间耽搁了。”
“林笑啊，那个……”只见表舅一脸歉意地说着，似乎是在怪自己的话太重了。
林笑重新坐下，拿起酒杯说道：“表舅，要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别过意不去，这杯我敬你。”
眼看林笑竟然跟换了个人似的，大家不免有些疑惑，不过看林笑变得这么懂事，客厅中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无论是什么话林笑都乐呵呵地应对，又不停地给大家加菜倒酒，全然不似以往的风格。
下午，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林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中午他喝了不少酒，此时感觉有点晕。
林母忧心忡忡地走过来，责备道：“今天你听大家都怎么说你的。”
“妈，我听着呢。”
“那你还不知道长一点心。”
“这不是长心不长心的事情，有些事情等时候到了自然就解决了。”
“你想等到几十？再不抓紧等年龄一过就彻底晚了。”
“唉，光心急也没有用，老子不是说了吗，道法自然，自然无为。”
“哦，就想坐着不动等人家撞上来吗？”
“春来花自芳，秋至叶飘零，无为是指凡事顺势而为，才能无为无不为。”
“你……要是当年你有这么多理由，我们也不会反对你跟小罗了。”
“好啦，过去的事情提它干嘛！”林笑别过头，闭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