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太阳只在天边露了一下脸就躲到云层后面去了。天空变了颜色，也刮起了小风。虽然已经是初夏，但空气中还是多了一份清凉。浪三站在自家的客厅里，最后环视一下这套单元房，几封遗书都已写好，放在写字台中间的大抽屉里，他想着自己死后一定会有人发现。最后的告别真是让浪三绞碎了心，他慢慢地跪了下来，府下身去，用嘴唇去吻还散发着味道的地板，证明这个家是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他虔诚地吻着，像亲吻佛祖的脚趾一样。
几分钟过去了，他可能担心自己跪的时间太长而消耗太多的体力。这才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办，或者忘了什么事情，他皱眉低头苦思冥想，也没想起什么。
“走。”他大喊了一声，伸手拉开大门迈了出去，随手把门狠狠地撞上。
浪三拖着双腿往外走，站在小区门前，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
浪三差十分钟九点站在民政局办事大厅的柱子旁边，他为了能保持自己的体力，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休息。左手一直放在上衣口袋里，手中紧紧握着小药盒，以防不测。他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熟悉的身影。快到九点的时候，大门口涌进来一帮人，黑压压的。浪三站直了身子，还是没有发现孩子他妈。他拿出手机，心急火燎的看着屏幕，不时查看着短信和通讯录。又看了看表，正好九点。
“等到九点一刻，再不来就打电话。”他心里想着，眼睛慢慢地闭上了。疼痛再一次向他袭来，身上的骨头像是被人在一点点撅弯，再慢慢掰折，胸口火辣辣的，带动全身的神经和血管都在瑟瑟发抖。他快支撑不住了，身体慢慢顺着大理石的圆柱渐渐向下滑去。浪三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用尽力量捏碎了小纸盒。此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真来了？”
浪三睁开了眼，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一个身影，他的脸烫得快要沸腾了。为了能保持清醒，他把脸贴到了冰冷的大理石上。
“你行吗？要不先去医院吧。“
“我没事，就是太热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扶你走吧。”一只手架住了浪三的胳膊。
“不好意思，我想自己走。”浪三躲开了这只手，他重新靠在大理石柱子上，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多接触一下石头，这样会感觉凉爽一些。“咱们是4号，你看看到咱们了吗？”
女人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现在是3号，马上就是咱们了。”孩子他妈平静地说。
“咱们去门口等吧。”浪三说完向前迈了一下腿，他感觉四肢还可以支配，于是也增添了不少信心。
浪三和孩子他妈坐在桌子的一边，另一边是一位工作人员，五十岁左右的一位大姐。
“说说，怎么了？为什么离婚？”
孩子他妈看了看浪三，没有说话。
“感情破裂。”浪三小声说，因为他再也无法大声说话了。
“怎么破裂的？”
“我出轨了，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你的意见呢？”大姐冲着孩子他妈说。
孩子他妈还是没有说话。
“你是现役军人，如果你不同意离婚，这事办不成。孩子多大了？”
“初三。”孩子他妈说。
“这么关键的时刻还离婚，对孩子的影响多大啊，你们想过吗？”大姐不耐烦地说。
“我们真的没有感情了，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无法弥补了。”浪三说。
“如果出轨的夫妻都离婚，那中国还有多少对夫妻啊，你们也太草率了，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我们已经考虑了好几年了，真的不能继续一起生活了，你就帮着把手续办了吧，这是离婚协议，我们俩都没有意见。”
“女方怎么不说话，你的意见呢？你要是同意，我就办手续。”
孩子他妈静静地坐着，她看看浪三，又看看大姐。
“男人出轨又不是死罪，他是初犯？还是惯犯？”大姐说。
“出一次就够了，再出还不如死了。”浪三说完就后悔了。
“就是嘛，人难免会犯错误，女人走在大街上还会偷偷看帅哥呢，我每天都接触这些事情，如果双方都想开点，什么事都没有，家庭生活还会很幸福，关键是对孩子影响小，我看你们还是别办了，回家好好聊聊算了，别耽误时间，后面还有很多人呢。”大姐准备端茶送客。
浪三的脑袋嗡嗡作响，钻心的剧痛让他有点坐不住了。他不顾一切把那一粒药片放进嘴里，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杯水把药送了下去。
“大姐，您别问那么多了，”孩子他妈看了看身边的浪三，“他病得很重，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我离婚，他不想以丈夫的身份死，他想自由自在地死。我原本是不想办的，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办就办了，我也积点阴德。”
“你们俩有点传奇，我干了几十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只要你们俩愿意，我是拦不住的。好吧，我给你们俩办手续，把相片给我，我去做离婚证。”
浪三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姐拿着自己的相片起身走进了里屋，心里终于安稳了许多。
不一会儿，两个绿色的小本本递到了各自的手里。
浪三笑了，是一种傻笑，他脸上的肌肉顿时有了灵感和生气，眼睛里满是光亮。相反，孩子他妈则阴沉着脸，她站起身，冲浪三说：“我送你回医院吧，我知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浪三笑着说：“不用，我自己能走，你走吧，多保重，儿子就托付给你了，让他把我忘了吧，忘了我这个没有出息的父亲，再见。”
浪三的心里终于放睛了，他看到一股涓涓细流穿过自己的五脏六腹，每到一处都激发了生存的渴望，他灵魂附体，他要超俗，他要歌唱。然而，当他准备飞翔的时候，现如今只能死死地抱着大理石柱，靠石头来降自己的体温。
办离婚证和领结婚证的地方关距不到10米。
浪三挪到领号机前，触摸了一下屏幕，机器吐出一个大大的“21”。他手握这个号，盼着自己的女人早点儿出现。
“三儿，三儿。”女人从后面抱住了浪三已经干瘪的身体，“咱不结婚了，咱回医院吧。”女人低低地抽泣，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
浪三慢慢转过身，他看到一张满是泪水的脸，他使劲用手去擦，但越擦越多。“哭什么？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应该高兴啊，我们终于熬出来了。走，扶我去登记处。”
浪三喘着粗气，他几乎吸不进去空气，只能凭借肺部仅的一点收缩功能把新鲜空气带进身体。
“请21号新人办理结婚登记手续。”大喇叭在召唤浪三和女人。
登记处布置得异常喜庆，工作人员笑着把他们让了进来，“把证件都给我，坐那边去照相。”
女人扶着浪三往里走。
“新郎不舒服吗？要不改天吧，这样拍结婚照不好看。”工作人员问。
“没事，我们选了这个日子，吉利。”
两人坐好，等待摄影师拍照。
“等一下，新郎是已婚，你们俩怎么回事？”式作人员从里面跑了出来。“真有意思，结了婚还想再结，不怕犯法啊。”
“我刚办理了离婚手续，是不是电脑系统还没有改过来？”浪三说着把自己的离婚证递了过去，“刚在隔壁办的，没错，你可以去查。”
“你也太着急了吧，刚离婚就结婚，这也太。”工作人员把话说了一半就咽回去了。
“我有病，还不轻，希望早点领证，然后回医院。好不容易请假出来的，您就受累，帮着把手续办了吧。”浪三把最后一口气都用在解释上了，身边的女人还在悄悄地流泪。
“你别哭，是好事啊，你一哭，人家以为我逼你呢。”
“真是奇葩，好吧，你们俩是自愿的吗？”
“是。”浪三回答。
“你呢？”工作人员问女人。
“我也是。”女人害羞地回答。
“行了，简单拍一张就行了，别耽误时间，赶快回医院吧。真是奇葩。”
“老婆，我们走吧。”浪三从心底喊了女人一声“老婆”，他紧紧地拉着老婆的手，“我们结婚了，我答应你的事情终于做到了，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们赢了。”
女人紧紧地靠着浪三，她已经哭得唏里哗啦，泪水把脸完全淹没了，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连哭带笑，她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忘了自己是谁，他看着那个红红的结婚证，眼前的丈夫已经没有了人样，她可叹自己命运不济，为了这张红纸，为了一个名份，她为之付出了很多很多。现在她拥有了这张红纸，而她的丈夫又将要离开她，换了其他人谁不哭啊！这是命运问题，只能靠命运自己去解决。
“我们赢了。”女人转身扑到浪三怀里，两人深情地吻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