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跟着嵇琅琊练剑已有大半年,剑法却始终未曾登堂入室,按照嵇琅琊的要求是什么时候能一剑劈开半人高的巨石才算堪堪入门。
今年的雪下的出奇的早,霜降刚过,还未至立冬,整座不周山便一片银装素裹,整日耕作于田野间的百姓纷纷感叹这是上天的垂怜,斗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们倒是对某位大家的“瑞雪兆丰年”记忆深刻。这句诗无疑比有钱人家风花雪月无病呻吟更亲民一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与天抢收成的老百姓哪来那么多诗情画意,向往是没错,可又不能当饭吃,也还好当今陛下体恤民间疾苦,时不时的减免税务,让寻常老百姓卖掉些粮食也能供家里的娃娃念书,就算读不出功名,但好歹也多了点盼头不是?考不上功名利禄起码也能多识点字,学不来大道理能讲讲小道理也是不错的。
不周山这处福地洞天与茅山上清派,蜀山仙剑派,还有自诩为道门正统的三清门相比,少了些束手束脚的条条框框,多了些世俗中的烟火气,但凡是上山来的宾客,甭管你是富甲一方的豪族世家,还是堪堪温饱的贫苦人家,只要你愿意,都可前来求签解惑,而岁数不知几何的缥缈子也会一本正经的为山下来的客人一一解答。
老许是山下宝成县里的一位教书先生,早些年在兵部当过两年官,后来忍受不了庙堂中那股子腐败气息便辞官而去。今年年初因为结发妻子郝氏肚子里一直没动静,愁的脸上的皱纹都多了三道。后来听闻一个江湖郎中讲起离县城不远处就有一座不周山,不周山上有真仙人,去求他,保证有求必应。后来姓许名田的这位先生便听从了这个江湖郎中的意见,跑到山上求来了一颗药丸,将信将疑的喂妻子服下后果然有效,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姿色平平却只待他温柔如水的女子腹部渐渐隆起,老许觉得这约莫算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这次老许是带着妻女一起来的,妻子怀中抱着个襁褓,刚刚满月,虽然不是男孩但他并不介意,是闺女更好,更有书香气,只是希望以后性子别随自己,应该随她娘,姑娘家温柔些总是好的。
这条通达仙人洞的山路说长不长,却也不短。听说这条路上的青石是山上的那位仙人在许多年前收的第一个弟子一块一块铺上去的,为的就是让上山下山的人能够走得舒坦些,那时候他就说过山上有这么一个师傅,日后少不了上山的来客,能多做点善事就多做一点,反正也没啥坏处。山路铺成后又觉得这条路那么长,没几个歇脚的地方总不好,于是又劳心劳力拉着正巧拜入门下的二弟子一同每隔十里修一座亭子,还即兴为这几处亭子题字,称其为“十里亭”,老许搂着妻女坐在亭中,看着亭外逐渐小去的雪花,只觉得心里却温暖异常。
林清和皇甫宣早早便在最后一处亭中等候,皇甫宣不解师傅为何对一个教书先生如此上心,不过想到临下山前师傅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就没再问什么。既然让他去做,他便做了就是,总不可能是害他,虽说身份尊贵但皇甫宣自知自个儿还真没啥拿得出手的地方,都是他哥给的,至于他爹?皇甫宣不愿去想。
临近晌午,林清二人才见到师傅口中的贵客,并无任何出众的地方,属于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类型。
皇甫宣结束了打坐,笑吟吟说道:“想必阁下便是许先生,在下皇甫宣,与九师弟在此等候多时,师傅让我二人前来迎接。”林清瞥了皇甫宣一眼,显然是对“九师弟”这个称呼有所不满,但又不好多说什么。
当过几年京中大臣的许田平静道:“见过两位道长。”妻子郝佳怡也微微欠身,由于抱着孩子的缘故不好施礼。
他自然听过皇甫宣的名头,不过都不是什么好名声。这次前来仙人洞府还愿有人迎接是意料之中的事,来迎接的是皇甫宣却是意料之外。在他看来这位京城中名声响亮的大少爷无非是吃饱了撑着寻乐子罢了,不然哪能舍得由奢入俭跑山上来。
顿了顿,许田又补了一句道:“有劳皇甫少爷了。”
皇甫宣苦笑,若非两年前误闯他二姐的书房,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没准他还真如许田所想,就算上山来也只是寻个乐子,若是哪天玩厌了,说不定还求个长生什么的。略微给林清使了个眼色,林清会意,说道:“师尊还在山上等着二位,请随我来。”
许田点点头,跟着林清二人在妻子的陪伴下走完最后一段山路。山路平缓,即使是刚做完月子没多久的许夫人走起来也较为轻松,况且最后一段路并不长,不多时就见到了那块竖立着写有“仙人洞”的高大巨石。
走在前头的林清停下脚步,说道:“师尊就在里面等候,我就不陪先生进去了,八师兄还要同我一起去做功课,就不打扰了。”
许田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林清的兽耳道:“道长慢走。”
从兵部尚书沦为教书先生的许田走后,林清勾搭着皇甫宣玩笑道:“看样子又碰上个让你吃瘪的主了,这位许先生的来历师傅讲过了,无非是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却丝毫不把你当回事,皇甫少爷是不是又要带着恶奴刁难人家呀?”
皇甫宣苦笑,临近山顶才想起来前些年庙堂之中有这么一位大臣,素来刚正不阿的形式作为尤为令人记忆深刻。后来听他哥讲起不知为何辞官而去,历来善用能臣的先帝老儿破天荒的只是象征性的挽留了一番,只是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却一直为他空着,寓意为何,没人知道。
“人家可是前任兵部尚书,岂是我想刁难就能刁难的,况且我还没那么小家子气,这位许先生确实有资本对我这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不当回事。”
林清挑了挑眉毛,说道:“哦?我的皇甫公子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低眉顺眼了,难不成修道半载已然看破红尘,一朝顿悟且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玄妙境界?”
“放你的屁!”皇甫宣没好气的拨开搭在他脖子上的胳膊,笑骂道:“这半年里剑法不见登堂入室,油嘴滑舌倒是长进了不少,你也不害臊。”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并非妄言啊......”
“得,说到底都怨我。”屡次吃瘪的皇甫宣这半年里学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就是别指望和打山沟里来的刁民辩论,自己能说会道不假,可也经不起人家活学活用啊,到头来还是自个儿吃哑巴亏。
“嘿嘿。”林清干笑一声,懒洋洋的迈着步子哼着自编小曲《春风》去找二师兄去,今儿不打算练剑,为嘛?高兴。上山以来与皇甫宣鲜有争辩,难得又让他吃瘪一次还不得让二师兄开个小灶给他吃点荤腥的庆祝一下。
要说这厨艺,恐怕这山上没有谁能跟曹春秋有的比,再怎么稀疏平常的一道菜,让曹春秋来做味道都会立马大不一样,只可惜这山上没几个人能有这等口福,一是不对眼,二来嘛是他不愿,师傅不贪口腹之欲,大师兄只知道修道救世济民,所以唯一能有此等口福的就只有个林清了和跟着他一同修行心法的皇甫宣了。
手里提着从后山抓来的野山跳,这小畜生估计是认命了,也不扑腾,耸拉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
“这兔子你打哪抓的?”曹春秋好奇的盯着这只兔子,趴在在桌案上一动不动,猩红的双眼泪眼朦胧的好不可怜,要是让三师妹看到指不定爱心泛滥谴责他们。
一旁打坐的皇甫宣起身,盯着兔子琢磨道:“二师兄你说是把它清蒸好呢,还是红烧的好?”
曹春秋煞有其事的摸着下巴说道:“这只山跳肉比一般的要鲜美许多,红烧会影响口感,我看还是炖汤比较好,入口即烂,配上一些冬笋味道更是一绝。”
皇甫宣挠了挠头,疑惑道:“冬天还没到呢,能有冬笋吗?”
“笨!”一巴掌拍在皇甫宣头上,林清说道:“冬笋立秋前后就有了,你这榆木脑袋还真以为冬笋只有冬天才长的呀。而且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雪你这是瞎?”
“先别冬笋不冬笋的了,我看这只兔子都快成精了,刚刚成精之时最为懵懂,如刚出生的婴孩一般,你们真舍得吃?”曹春秋用手抚摸了一下紧张的瑟瑟发抖的兔子,出声提醒道。
成精了?林清愕然,都要成精了还这么笨。这只灰毛山跳是自个儿跑着跑着一脑袋撞树上撞晕了的,现在仔细一闻原来是偷喝了酒,难怪走路上时时不时的闻到一股酒香,还以为是师傅他小老人家用自个儿酿造的清酒招待山下来的那两位来客呢,没想到是这只兔子给偷喝了。
林清捧起兔子仔细想了想,说道:“既然成精了,那就养着吧?不然跑出去害人或者被害总有些不好。”
“那岂不是没口福了。”皇甫宣不满道。
林清又是一巴掌拍在皇甫脑袋上,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没见你修道这么上心。”
“你练剑不也一样。”
“拉出去干一架呗?”
“不去!”
“那就闭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