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苏水三才初临山阙，瑶琴一曲自有知音
如果没有萧瑟而过的西风，秋日的阳光应该也是很暖的吧。
当然，也不要有突如其来的乌云。
“什么人？半路杀进别人的局里，也太无礼了吧？”炅沄手中一双微带弧度的纤巧的长刀还在微微震颤，看来并没受到太大冲击，不过从那倒下的四五个珉人来看，刚才那片扑面而来的“乌云”的威力也可见一斑了。
“哟呵！我还要问你是什么人呢，一群人欺负几个小毛孩，也太无耻了吧？”应声出现的是一个打扮得文质彬彬的人，眉宇间却笼着一股浓重的轻佻意味。此人一身白衣，上面缀满了墨竹的手绣，而在他右手中赫然是一卷金光闪闪的画轴。
“鎏金卷轴？莫非你就是‘金卷浪子’邝浪？”炅沄一语既出，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刚才那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那画轴里释放的墨灵！
“哎呀呀，这可出乎意料了啊！我还以为本公子的名号只在女人中间才传得响亮呢，没想到像女人的男人都知道了！啧，这可有点麻烦了呀！”难怪邝浪的绰号里会有“浪子”二字，从他开口的瞬间，那种近乎放荡的轻浮就足以让人感受到了。
“你……”炅沄气得满脸通红，然而看得出来，他不是不想发作，而是显然有某种顾虑，让他实在不敢发作，“好个浪荡儿，我才不和你争这口舌之利！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说完了便向后一跃，几个闪身就要遁走。
“嘿……不是，你等等！虽然本公子风流倜傥，但是你好歹意思意思，比划两下再走啊！你这么害羞就走了，让天下的女孩子们怎么想我啊！喂！”
邝浪还欲追击，却被两边涌上来的珉人团团围住了。
“真是烦人！一眨眼功夫就多了这么多啊……我可不喜欢被男人围着的感觉，那就送你们一幅画慢慢欣赏吧！”只见邝浪右脚向后一撤，弓步向前，双手将画轴“呼啦”一声猛然展开，又以两手为轴“嗖嗖嗖”地飞速转了几转，本来空白的画卷上竟多了许多斑斑点点的墨痕。
“墨云拖雨过西楼。”邝浪如同一位老练的琴师拨弦一般，趁着画卷还平展在空中，向画卷的背面用手猛地一弹，无数墨点顿时飞洒而出，如同细密的雨丝将周围的珉人紧紧纠缠。而凡是被墨点击中的珉人，沾到了墨点的地方竟如宣纸一般渲染开了朵朵墨色。而中招的珉人表情则愈见痛苦，身体也逐渐僵硬，终于重重倒在了地上。
“怎么样？被墨灵侵蚀的滋味不错吧？”邝浪又合卷了画轴，轻蔑地一笑，看也不看后面便继续向山上赶去了，而他的声音还在身后久久地回荡。
“一个时辰之后，你们体内的所有真元都将化为墨灵，汇入我的画中。谁让你们这么崇拜本公子，还要把我围住，那就让你们永远在画里陪我吧！哈哈哈哈……”
虽然说，江天晓等人的心情已经不是叹为观止能够形容的了，然而不可回避的是，他们眼前的困厄显然还没有解开——邝浪只不过是把挡了他路的珉人顺手解决掉了而已，可是剩下的二十多个珉人，也够江天晓他们拼上十几条命了。
“大家别愣着了！不能只凭运气，快应战吧！”随着萧昼兴的光鞭“填雷”砉然破空，众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当下的处境。这也难怪，从小跟着师傅游走四方，在摸爬滚打中长大的萧昼兴，应付起紧急的战况，显然要比从小几乎没出过山的江天晓他们更有经验。
然而还未等所有人亮出法器准备一搏，却又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小雏儿别不自量力，还轮不到你出手！”话音未落，便见一名冷艳女子从山下疾速赶来。只见她腰间配着一块形状奇特的白玉，手中一柄隐隐泛着银光的玉白色长剑还在滴血，青色罗裳随风鼓舞，面容清丽绝尘，秀而不媚。只是她虽有动人姿色，脸上却浑无一丝笑意，尤其是那一双清静深冷的眼神，光是让人见了便陡生三分寒意。
江天月望着眼前这个孤冷的倩影，心中忽然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她是谁？为何……似曾相识？”
“莫非是……‘冰婵娟’楚书代秋？”萧昼兴本来还在猜测来者的身份，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柄剑上时，他不由得悚然惊住了。
“什么！那柄剑……怎么会……”
然而那女子可不像他们一样有这么多闲心思，只见她舞剑若霜花，一道道银白色的剑光似月如霜，从剑尖不断闪出，还未等众人眨眼，又是一圈珉人被砍倒在地，鲜血喷溅到了她的罗裳之上，犹如青蓝的溪流上飘落了片片火红的海棠花。
“楚书妹妹，风头也别一个人占尽了啊！姐姐这就上来啦！”就在此时，山下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玉笛，紧跟着又有一名女子赶来，见她体态娇柔，容貌甜美，尤其是一双如花笑靥，格外光艳可人；一身罗裙色彩绮丽，好似缀满繁花，腰间的玉佩、颈上的玉坠、头上的玉簪、腕上的玉镯，无一不是用绝世的美玉雕琢而成，上面似乎都描有凤纹，只是动得太快，隐隐约约看不清明。
就在她落向地面的一瞬间，无数玉笋倏然破土而出，似利箭般破空横飞，并跟随那女子的手势聚散离合，最后残留的珉人眨眼间也被轻松解决了。那些玉笋则化作了浓重的灵气，最终在女子手边汇聚，凝合成了一支光洁的玉笛。
那女子一边轻拭着玉笛，一边向之前的青衣女子问道：“邝老弟是不是已经上去了？”
青衣女子仍旧冰着面孔：“哼！谁管他。”
那女子粲然一笑：“那我们也快上去吧！”
青衣女子也不作答，反而转向了那些惊魂未定且满心茫然的上人们，尤其是把江天月和江天晓这姐弟俩打量了个仔细。众人皆不知她有何企图，然而她最终也只是冷冷地扔下了几个字：“快下山。”而后一纵身，便向山中的更深处进发了。
那彩衣女子也对着众人嫣然一笑：“她说的没错。山门就在不远处，你们千万别在山上继续逗留了，这里太危险了！”说罢，一提真元，也沿着青衣女子的路径向前赶去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啊？”江天晓好像猜到了一些，为什么炅沄会打都不打就直接逃走了。
“看来不会有错，他们就是‘苏水三才’。在散仙之中，这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啊！”萧昼兴见大家都不知道，便开始详加介绍，“‘百花仙’雍门横碧、‘冰婵娟’楚书代秋、‘金卷浪子’邝浪，就在最近十余年间，他们才逐渐为人所知。据说他们每个人都至少有太司级别的修为。可是那毕竟是传言，实际上却极少有人见过他们露面。
“尤其是‘冰婵娟’，据郡公说，在十几年前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然而十年前的一天，她的名号几乎是一夜间传遍了大江南北。我一直很好奇他们究竟有什么手段，直到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啊。”
“太好了！看来山上有救了呢！”湛泠霄听了，不由得喜形于色，欣欣然地舒了一口气。
江天月摇头叹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说话能用点心……”
苏涂岭却只是把手一挥：“都别闲谈了。依前辈之言，我们快下山！”
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点了点头，见彼此都没受伤，便一起向山下匆匆赶去。
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殿内早已是另一幅光景了。
“什么，你说殷太司已经走了？”迟见岌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弟子亲眼所见，殷太司率垄山两名少司，刚才一路向东杀去，突出日薄山东门后，就再也没见回来！”
“怎会如此……”然而还不待迟见岌思虑，一股强劲的灵气已从他背后袭来。
“当”的一声，两股灵气剧烈碰撞，将两人全都震开了几尺。
“太司还有心情顾及别人？”眼前是一个身形灵巧的男子，不同于其他的珉界太司，他的衣饰倒是颇为简单，只着了一身轻便的短衣，尤其是手中那一对变化多端的流星锤，使他看起来愈发像个干练的刺客。
“我是文官出身，兼济天下是儒者的本分。”迟见岌的语气虽然平和，而他念刃中透露出的杀气却愈来愈显炽盛了——那是一柄折了三道的奇形法器，似刀非刀，似钩非钩，通体散发着不断流转的五色光华，幽沉静谧。
还真是一把器如其名的念刃啊——“碧阙勾陈”！
“是吗？我还以为是太司见自己那边少了个强大的助力，担心自己没法‘独善其身’了呢。”
“君子行胜于言，空口白话说也无益。你说我山穷水尽，那就亲自证明给我看吧。”
“你们这些读孔家书的，不是都讲究名正言顺吗？你连自家名号也不打算报一下，这一仗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礼尚往来的规矩总要懂的。既然是你先出手，安有让我先报家门的道理？”
“说你胖你倒喘起来了，说你规矩多你还偏就穷讲究！那你听好了，我乃是仙界太司中邺衢，这流星锤名为‘晃旒儿’，而我的目的就是取你的脑袋。怎么样，说这些应该够了吧？”
迟见岌倒也从容，见轮到自己，便要准备徐徐道来：“在下仙界太司迟见岌，手中‘碧阙勾陈’，特来——”
迎面飞来的一个黄褐色的光球打断了他的话，碧阙勾陈下意识地向上一格，才算勉强架住了一击。
迟见岌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现：“看来，我还真不应该以君子之道待你啊。”
中邺衢狡黠一笑：“抱歉了，迟太司。我才意识到，你们的情况我们早已悉数掌握。所以，就不劳你详细介绍了，否则你说太多自己也麻烦，不是吗？”
“如此，我倒要多谢你费心了！”虽然迟见岌的语气依旧毫无波动，然而碧阙勾陈的颜色却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中邺衢注意到，本来近乎均匀的五色光彩，现在却被白色占据了大部分。
“看来你还没有要出手的意思，那我可就当仁不让了哟！”中邺衢脚下微微一错，还未迟见岌看清他的动作，就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
“黄沙百战穿金甲！”晃旒儿向前飞冲的那一头应声碎成细尘。一猜便知，那每一粒细尘必定都是一把利刃，眼看迟见岌就要被数以万计的尖刀从背后穿膛而过。
突然间，迟见岌的外围撑起了一个的闪亮的白色光罩，所有细尘上的沙尘灵气倏然黯淡，就要与普通的烟尘别无二致了。
“金阙晓钟开万户。”到了这种时候，迟见岌的声音越是平静，中邺衢的内心就越是惶惑不安。
“我的沙尘之灵……突然消失了？这……这也太开玩笑了吧！不可能，灵气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一定是……一定是他有什么动作我没察觉到……”
“你不打算再冲过来吗？那这回，当仁不让的，就换迟某来吧！”
“他的灵气是金灵，起式集中，快而迅猛，只要我不和他硬碰硬，他是没什么优势可占的……”中邺衢心中如此想着，便直接激起真元，在面前构筑起了一道浑厚浓重的灵气屏障。
然而就在屏障成形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迟见岌并没有按金灵的惯常套路疾冲而来，因为现在的碧阙勾陈赫然已成了青色！
“啊？不是金灵吗？可刚才明明……”
“阁下还真是个急性子啊，只见了我一式就要急于应对吗？”迟见岌脸上的镇定与平和，此刻在中邺衢看来无异于充满嘲诘的耀武扬威。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收式了。
“佳木秀而繁阴。”迟见岌的身侧轰然激起了十二道排成一圈的绿色光柱，随着碧阙勾陈向外一挥，光柱开始一边旋转，一边向外散开。当两条光柱之间的间隙足够大时，又不断有新的光柱冲天而起。就这样，几十条光柱如同飞旋的利刃，轻松地破开了中邺衢的屏障。
訇然一声巨响，光柱齐齐爆炸，扬起的烟尘瓦砾几乎都要冲出殿顶了。
待烟尘散开后，只见中邺衢嘴角带着血，正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调息：“你……你这老东西，我被你骗了！你驾驭的根本不是万物灵气！”原来就在要被光柱碰到的一瞬间，中邺衢果断地爆开了真元。虽然这一举动使他内力损耗颇为巨大，但总算是捡了条命回来。
“虽然只说对了一半，但毕竟是有太司级修为的人，这么快就能看出其中的奥秘，迟某从心里佩服。”迟见岌说着，竟远远地朝着中邺衢拱了拱手。“应该说，我驭使的不是万物灵气本身，而是他们的演化过程。迟某孤陋寡闻，至今为止，还未听说有他人同能驭使灵气的演化。
“阁下的速度着实令人叹为观止，然而仙术也好，珉术也罢，行动愈是迅猛，便愈是依赖源流灵与无根灵的交变。因此，无论如何你是快不过我的。”
原来双方交手之时，由于灵气多半受自身真元调控，因此相互之间并无明显的五行生克。而驭使灵气演化的效果则不同，演化所改变的，乃是仿照“大天地”的五行生克之本，化解灵气本身，而不管灵气的速度、强度等其他性质，从而割裂气海经络中运转的“小天地”对灵气的控制。
正因如此，当迟见岌看清了中邺衢的沙尘灵气属土系分支之后，他便先用土生金之道化解了中邺衢的攻势，而后又以木克土之道冲破中邺衢的防守，因此占尽了先机。
中邺衢向地上又啐了一口血沫子：“说这些有屁用！你倒是趁此机会砍过来啊！你是想劝降我，还是根本就瞧不起我！”
迟见岌“哈哈”一笑，摇头叹道：“阁下说话做事还真是不喜欢用心啊！哪里是我有意贻误战机，你被人救了一命，居然毫无所知？”
“真没想到，还以为你忙着对付小衢，不会注意到我呢。”温润的嗓音响起，一个身影在空中幽幽浮现，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衣着十分典雅的男子，以至于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人们先感受到的却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贵气，而非杀气。
“你做了什么？你……你为什么插手我的战斗？”中邺衢有些吃力地站起了身，然而目光却在始终游移着，不敢直视那个华贵的男子。
“别死要面子了，小衢！你以为我是要救你？你以为这是你的战斗？你用不着脸红，我是为了仙界的局面才出手的。”那男子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开始与迟见岌对峙起来。
“不才曲沐歌，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乐师而已，忝列太司之位，让迟太司见笑了。”
“你能趁我收住木灵的须臾间，将这些丝弦遍布于我周围。如此精妙的技巧，还叫微不足道？”
“这都是些雕虫小技。”曲沐歌手上金光一闪，无数道绷紧的光丝在迟见岌身边倏然亮起，而后一丝一缕地又重新回到了曲沐歌的手中。“若是换了寻常人，恐怕早就被这些冰蚕丝切碎了，到底是北山新任太司，只是站在原地就觉察到了我的动作。”
“这却是过誉了，迟某发现的并非你的动作，而是灵气的波动。若迟某没说错的话，你自身真元本属土，而手中的冰蚕丝却是以雷电之灵排布的。迟某只不过恰巧感知到了其中的灵气演化而已。”
“了不得！难怪小衢要先输你一阵。我也是曾与杂仙太司交过手的，他们只道我以乐灵制动，却从来无人领悟到：乐者，和也；土者，恒也。恒也，衡也，和以入衡，衡以常和。故乐灵属土。今日与太司相对，果然让不才大开眼界啊！”
“客套之言我看就不必了。曲太司，请吧。”
“且慢！”又有一个温和的声音闯入，看来这场争斗注定要一波三折了。
眼前这人，身披玄袍，内衬白衣，一套近卫服愈发凸显得他英气逼人；见他眉如细柳着墨，眸似星月沉江，左手中抱着的，赫然是一张雕琢朴润的灵机式古琴，从那隐约朦胧的香气中可以猜到，那竟是一把极其珍贵的沉香琴！
“霁虹？你这是做什么？”迟见岌显然没料到喻霁虹会前来插手。
喻霁虹微微向前一躬：“太司见谅，只是在下见对方以二对一，觉得有些不公罢了。”
迟见岌连忙追问：“仙尊呢？你还是快去他身边接应比较好。”有此一问也是正常，如今四名仙尊近卫中，尚门春雨和岳青已然领命出山，剩下的喻霁虹和凌肇夕则更应该保护仙尊的安全才对。
“不妨事的。仙尊与步空子觉得殿内太局限，已经转战后山去了。在下和肇夕也是仙尊特意安排在殿中，以便随时接应大家的。”喻霁虹见迟见岌再无异议，于是转向了曲沐歌：“听闻阁下也是精通乐理的？”
“不敢妄言精通，略知一二罢了。”
“阁下太过谦虚了。不知阁下擅长的是哪一门乐器？”
“其实，不才之于演奏并不在行，见笑了。不才只是粗知各类乐器的质性，于调音的技巧上微有涉猎而已。”
“哦？如此甚妙啊！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又有周郎知律曲误顾首。在下今日也欲效仿古贤知音之典，献曲一首，不知可否向阁下讨教一二呢？”
“哈哈哈！兄台如此抬爱，可要教不才有愧于涂鸦之惧了啊！”
“如此，献丑了！”
“哪里哪里，倒是不才得闻天籁，实是不胜惶恐啊！”
琴声就如同清灵灵的一股泉水，在它响起的一瞬，仿佛耳畔灼烧的一切杀伐声都为之宁息了。
此二人，一埋头抚琴，沉醉不已，一昂首瞑目，陶然其间，简直真要让人以为他们已经沉浸在乐曲中，忘记了他们周围的层层杀机。
可是，在两人中间不断闪起的金光还是暴露了一切。很明显，那是由琴音中的乐灵与飘游的冰蚕丝撞击而产生的灵气波动，而且让人隐隐担忧的是，那金光好像在不断向喻霁虹的方向移动。
“真搞不懂这两个家伙，怎么还玩起来了？”中邺衢的气色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
“你说他们在玩？你真的感觉不到其中的凶险？”相比于中邺衢，似乎迟见岌更会欣赏这一场华丽的杀戮表演。“他们二人的身侧均飞绕着极其繁密的灵气，琴音与冰蚕丝将两个人都牢牢裹住，只待对方露出破绽，便要一攻而入。
“这琴声中，泛音迷离空灵，如暗器轻柔；散音激荡沉郁，如刀斧劲烈；按音变幻莫测，如剑舞灵秀；急历则攻守机变，来去自如；长琐则长驱直入，开合舒张；拨剌则突起发难，势如破竹；滚拂则绵绵不绝，柔中带刚。光是这琴声也就罢了，偏巧另一方的冰蚕丝遇角则降，遇徵则潜，遇宫则发，遇商则升，遇羽则定，将琴音中的势道完全压制。这两人看似陶醉其间，实则相斗得难解难分。你若是现在闯入局中，估计死无全尸都已经算是好结果了。”（注：泛音、散音、按音为古琴音色；急历、长琐、拨剌、滚拂为古琴常见指法。）
中邺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清闲啊，把乐理琢磨得这么透彻。你该不会忘了还有我呢吧？”
迟见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道：“你的真元耗损太严重，再与我争斗只有无谓送死。”
中邺衢发出了一阵冰冷的笑声：“我如果执意想死，你管得着吗？你说你文官出身的本分是兼济天下，那么我刺客出身的信念就是至死不渝。”
迟见岌轻叹道：“也罢。那迟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迟见岌话音未落，中邺衢却已经闪身到了他的背后。
铅黑色的光泽一闪，迟见岌下意识地一侧身，只觉右肩上受到沉重的一击，竟向后直飞了一丈来远。
“你……你没有动用灵气？”迟见岌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小的男人。
此时中邺衢的眼中，正因为复仇的成功而燃烧着灼烈的快意：“不得不说，碧阙勾陈真的很可怕，你之前确实吓到我了！不过，既然你驾驭的是灵气的演化，那我不用仙术不就行了？你别忘了，我可是刺客出身，就算单用我武功的根底，也能让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死个透！”
与此同时，铿然一声脆响，喻霁虹的三根琴弦霍然崩断。“刺”的一声，一根冰蚕丝直接穿透了他的锁骨，从背后贯通而出。
曲沐歌虽然得胜，眼中却流露出不尽的伤感：“果然是天音神曲，精妙绝伦！只是阁下的琴声当中，泛音灵动有余而空濛不足，散音正气虚浮而杀机过盛。这琴音，听来实在叫人心思激荡，怆然不宁；余味更是怅惘忧郁，令人神伤啊。”
“恕在下直言，闻琴不宜托怀，解琴不宜尽意。阁下所言，未免失乎其道了。”喻霁虹轻抚着断却的琴弦，苦笑道：“这一局，在下甘拜下风。”
瑶琴铮铮然的余音犹且向远飘去，在山谷中流转回环。不时经过的西风，也应和着回音，唱答几声啸鸣，使人分不清究竟是秋的悲哀，还是人的悲哀。
附：《西吴曲·知音》
抚瑶琴碧海千顷。问今宵玉魄碎还整？坐中庭地白，参差摇乱天井。昔日渔樵，谈笑里湖光山景。但寂夜摧绝弦歌，怎奈向此心将冷。
恰如年少，时旖旎阳春，新晴晕开酩酊。曲意竟。许谁箫管乘龙，君言犹喜，只恨因缘落定。而今难再，月下圹埌空原，虽自笑多情，痴梦不甘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