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我姥爷的工人飞快回去向贾师傅报告了,他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组织,鬼知道这是不是个好消息。反正我姥爷父女俩坐在黄包车上,福子快速拉着。
“快!”我姥爷很少催促福子,今天是顾不上了。
到了,福子停下,开院子门,然后帮助姥爷把我大姨搀扶下车。进了屋里,我姥爷把我大姨放到床上躺下,给她倒水,但我大姨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像座雕塑。姥爷用手在她眼前晃动着,没反应。
“先生,小姐怎么样了?”福子端来热水问。
“……还能怎么样。”我姥爷还能说什么?
“小日本我操你大爷!”福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嘘!小声点。”我姥爷竖起食指制止了福子。
“先生,您一句话,我找哥儿几个把那小鬼子办了!”福子够意思,他真干得出来。本来我姥爷对他就不错,逢年过节给他放假回乡下,还带很多东西,加之福子看着我大姨长大的,一直把我大姨当成眼珠子。
“这件事,你对任何人不能提起。”我姥爷严厉叮嘱福子。
“先生?”福子惊讶地看着我姥爷,像不认识似的。
“记住我的话,对任何人不能提起!”姥爷再三叮嘱。
“嗯。”福子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便点头。
“你去车站,看看她被打死的男朋友。”我姥爷还是心地善良,自己遭受大难,还不忘别人。
福子迅捷地出去了。我姥爷看着我大姨,脑子里全是我大姨被强暴的场景和中野太郎枪杀许冠华的镜头。我大姨突然坐起,狂叫着,双手四处抓挠着,我姥爷知道她是在反抗,赶紧抱住女儿。
我大姨渐渐平息了,姥爷的脸色由平静到愤怒,最后又归于平静。我知道我姥爷这个平静不是一般的平静,是轰轰烈烈的,早晚有一天于无声处听惊雷。
那一天,我姥爷第一次下厨房做饭,很笨拙,摸哪儿都不是地方,手忙脚乱的,其实他是心乱。好不容易做完饭,我姥爷喂我大姨吃饭,我大姨还不吃,把我姥爷急得团团转。饭不吃,汤总要喝点吧?我姥爷耐心地喂我大姨喝汤,汤从我大姨嘴角流了下来,一点没喝进去。
我姥爷是多么镇定的人,此刻手足无措地把汤勺扔进汤盆里,抱着女儿抽泣起来,很轻的抽泣,让人看得出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此刻已经悲愤到极点了。
晚上,我姥爷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他开始动脑筋了。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有时候会一下子卷进生活的漩涡中,身不由己。从这天晚上起我姥爷已经朦朦胧胧感觉到他的抗日战争开始了。至于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打这场仗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需要思考。
福子回来了,我姥爷来到当院。
“怎么样了?”我姥爷迫切地问。
“妈的,打死人往乱葬冈子一扔,这帮王八蛋!”福子打开水龙头对着嘴喝,这次姥爷没说他不雅。
“尸首呢?”
“我找了块席子先埋东郊了。”
“你先把车清洗干净,休息吧。”
“我这就去。”福子走了。
我姥爷有点地下工作者的潜质,知道毁灭证据,他知道拉尸首肯定在车里留下痕迹。福子刚走到门口,我大姨又在屋里狂叫着。我姥爷快速上楼进屋,福子在楼下叹气,擦拭着黄包车。
福子专门收拾好的我大姨屋子,早已被我大姨折腾乱了,我姥爷也顾不得许多,抱住女儿安慰着。
子夜时分,我大姨平静了,我姥爷看着墙上他和我大姨的合影,照片里俩人很幸福地微笑。照片里的他俩和眼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无论从形式到内容,早已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了。
贾师傅得到我大姨出事的消息,立刻找到委托行向钟老板报告,钟老板便把黎厂长找来,认为事情有所转机。
“咱们明天就争取他吧。”谭丽萍建议。
“不行,他眼下正在悲愤中,不宜打搅。”黎厂长制止着。
“对,先观察几天,贾师傅,你要密切关注曹骅鲤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的情绪变化。”钟老板下着命令。
“是。”
“你先不要接近他,在没有弄清楚他的政治态度之前,杜绝轻举妄动。黎厂长你说呢?”
“我也这么认为,就这么定了。”
贾老板说到这里时对我做了诠释,解放前人才少,留过学的人才更是凤毛麟角,不像现在海归都成了海待,博士比冬天卖的大白菜还多。所以你姥爷早就被八路军盯上了,谁让你姥爷不参加抗日的,人家八路军不琢磨他琢磨谁呀?再说,谁让你们家出事了,你大姨被小日本糟蹋了,八路军当然有理由相信能把你姥爷争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