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丑时末的时候,门里的衙役打起了呼噜。
王可慢慢地靠近了站笼,就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了小玉清瘦的脸,额上的伤口呈黑色,已经累得虚脱,昏了过去。双手被绳子受力地吊着,双脚脚面着地,想跪下休息却是不行。
轻唤了几声,小玉都没有醒过来。好在这个站笼并不大,是囚小孩子的。他从栅栏外伸手进去,将小玉拉过一边,用斧头割着她手上的绳子。
割了十几下之后,王可才将绳子割断。他轻轻地将小玉放在地上,挨着站笼的栅栏坐下,并将她的小脸轻捧至栅栏边,掏出一个小葫芦,喂了些水。
他侧耳一听,那衙役正“呼噜”大作,有如行雷。搬了块石头,并从袖子上割了块布,折了两下垫在上面。将站笼的锁头置于石上,拿斧头猛地一敲。
“扑”地一声,虽然垫了块布,斧头的敲击还是碰撞出一道闷响。那门里的“呼噜”声似乎受到了惊吓,小了下来。王可的心跳到嗓子眼,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似乎没有觉出危险,那“呼噜”声就象放松下来的松鼠,又欢畅地闹腾了起来。
那锁其实并不复杂,就两块铁片,一砸,机关就坏了。王可轻拉铁链,打开站笼的门,将小玉拉出。取下她脚上的一只小鞋,往出南门的街口一扔,自己却背着她往北门而去。
青山县城有南北两门,往南是登州方向,往北是益州都城。王可的村子叫王家屯,要回家,必须出南门。但是,王可这些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那声东击西的计谋还是知晓的。
不仅如此,他还把斧头留在了现场,那撕下垫石头的袖子也没有收走。这就是摆迷阵,让官府自承料事入神,令衙役们知道,这是一个孩子做的案。
袖子那么小,一看就知晓人不大。斧头太重了,要是个大人肯定会带走,这可是作案工具。既然是个孩子,除了王可还会有谁?孩子们的心智还不健全,一旦逃脱,会到哪去?当然是村子了。再加上慌乱时丢下的小红鞋……
王可背着小玉,一溜小跑,过一个街口才停下。跑跑停停,寅时末,到了北门。此时是夏天,天已微亮,城门口已经停了七八辆车子,有马车,也有牛车。
小县城的宵禁,从二更开始至五更三点(大概就是晚上九点至凌晨的四点十分左右)。城门是卯时开启,也就是现在的五点钟。如今是寅时末,还有一刻钟左右,城门才开。
王可心中紧张,若是就这么背着小玉出去,即使能出去也太显目了。说不定追兵很快就到,询问城守大人,定然会有印象,自己怎么跑得过马匹?况且还背了个人。
正着急的时候,后面又来了五辆押货的马车。为首的,是一个精瘦汉子。王可迎上去,道:“这位大哥,我妹妹病了,要出城去找父亲,可否载我们一程?”
那汉子眼睛象刀子,闪闪发亮,往他们身上一扫,道:“看你们可怜,上车吧!”
王可大喜,将小玉往一辆装着好几麻袋粮草的无篷马车放下。但是小玉的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搂着他的脖子,就是不松手。
好不容易将小玉放到马车,王可却没有坐上去,而是隔着两辆马车与车把式挤一块。这样也不显眼不是?
守城门将都是人精,但是太早出行,小孩子睡不够也是正常。王可还借了车把式一件短衫,给小玉盖了盖。
在城门下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好不容易出了城门,却波澜不惊,王可长出了一口气。行了二十多里,到了一座山,山路崎岖。
这时,众人从车上下来,马不是牛,善跑,但没有牛的力量。陡峭的地方,人还要帮着推车。最佳的推车是三个人,一人掌控马,两人推车轮。
王可因为是个少年,便在前面控马。六人分两批,好不容易将五辆车推上山坡,大家坐下休息一会儿,顺便吃些东西。
这时太阳也上来了,王可拿了黎三哥给的两张饼,走向小玉的那辆车。黎三哥就是那与王可挤一块的车把式,王可嘴巴甜,讨人欢喜,而且做工卖力,他就给了两个饼。小玉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也幽幽醒来。
她伸了伸懒腰,对走近的王可道:“人家记得在衙门口的站笼里荡了一晚上的秋千,怎么一醒来,就出现在这山坡上了?”
王可有些气苦:“哼,还荡秋千呢,不逃出来,明天中午你就变成烧烤了!”
小玉边喝着水,边撕着烙饼,道:“昨晚上是你背我跑出来的吗?人家还以为是骑马呢,人家扯了下你耳朵,还说,马耳朵怎么这么小呀!”
真是个傻丫头,王可摇了摇头,你说,昨晚上那是什么情况,你还记着扯什么马耳朵?
“糟糕,人家的一个鞋子不见了!”傻丫头在车上找了一圈道,“定是你弄丢的,你快帮人家找回来。”
“那鞋,我们不要了,我帮你带了干净的!”王可道。不知道父亲和小玉什么时候放出来,他从家里给父亲和小玉带了衣裳,想让卢世邈或济世堂的人送去。他救小玉,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看着小玉换了鞋,王可想将那只小红鞋丢了。小玉却不许,训斥道:“你真是王家的败家子,知道吗,这可妈给我做的。”
听到说起母亲,王可不敢作声。母亲去世了,如今父亲下了大狱,自己却无能为力,真是愧为人子啊!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若不带着小玉走,小玉便有可能被李仙师烧死。而父亲只是治死了只鸟,最多就是判个几年。
只有以后自己出息了,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报仇雪恨。
小玉突然一伸手,道:“拿来!”
王可一愣:“什么拿来?”
“当然是银子,你不会没带银子吧?”小玉不满道,“人家要考察考察你,如果你将来碌碌无为,人家才不会嫁给你呢,你想,要帮你娶一房媳妇,不要钱吗?”
这……这丫头这个时候,在想些什么呀?王可的脑筋一下子还真转不过来。
不过一想,两个孩子一起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散了!她一个小女孩身上没钱,还真的不方便。于是,从身上摸出了十几文铜钱,又从鞋底掏出了一张银票交给她。
王时珍是济世堂的坐堂郎中,医术还算过得去,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也还殷实。王可出来前早做了准备,用斧头敲开了衣柜暗格银箱的锁头。毕竟要救人,还是少不了上下打点的。
小玉一看,只有十两银子,皱眉道:“才十两银子,可怎么帮你娶媳妇呀,难道真要讨一个寡妇?”
你说王可那个气呀,这叫什么话?哼,她这是看不起自己啊,认为自己以后只配娶个寡妇。不过,自己也只将她当妹妹,还真没看上她。照她这性格的发展趋势,成为泼妇是板上钉钉的了。
然而,如今是在逃命,也不好刺激她。
“你若真不想要,就给回我!”王可瞪了她一眼。
“谁说不要了,”小玉撇撇嘴,“十两银子,新鲜的寡妇娶不回,带个拖油瓶的,总该可以了吧?”
“你……”王可好象吞了只癞蛤蟆一般,一肚子气,想要反驳她,却想不出词来,这是被气乱了!
“开拔了,开拔了,大家上车走人。”领头的精瘦汉子喊道。于是,车队又开始上路。
王可一夜未眠,开始上车时紧张,自是睡不着,如今吃了个饼,却困意上涌,不禁沉沉睡去。中午时分,他们到了贵江县,找了个店吃了碗牛肉面。几个车把式却因为劳累,喝了碗酒。
奇怪的是,大伙在店里休息了两三个时辰方才动身。戌时初,车队到了县城几里外的一个码头。此时,天色向晚,码头上只有一大一小两艘船。众人将货物搬进大船,黎三哥几人同船上一个伙计驾着马车回去。
走之前,黎三哥对王可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口气,驾车而去。
王可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一拉小玉便往回走。那精瘦汉子却一闪身拦在他们的前面,道:“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
“陆大哥,我妹妹怕黑,我们先歇一晚,明天白天再走。”王可道。
“哼,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以为顺风车是那么好搭的吗?”精瘦汉子冷哼道。他姓陆,叫陆一刀,是混江湖黑道的,在贵江县、青山县以及宁江县一带颇有名气。
“陆大哥,你想怎么样?那车钱多少,我们出!”王可心中喊了声要糟。
“钱?我要五千两,你出得起吗?”陆一刀冷笑道。
“陆大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们两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钱?你就放了我们吧,过年过节,我和妹妹会向神灵为你祈福的!”王可恳求道。
“废话少说,你们给我老老实实进船舱去,你虽然值不了多少两银子,但你妹妹值钱呀?若是调教得好,月进千金也说不定!”陆一刀嘿嘿笑道。
他一招手,船上下来两个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