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学长走到二年级A班走廊侧中间的一扇窗前停下了脚步,如果从前门开始数,是第四扇窗户,正对着清水尤佳利的座位。他环视着周围的人群,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人群中唯一的教师新藤身上。不过在短暂的停顿后又移开了目光。
这个微小的举动并没有逃脱河井武士的双眼,但是其中的含义,武士一时还无法了解。
金田学长故意清了清喉咙,然后非常夸张做作地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向身后的窗户,开口说道:“请各位仔细看看这边的窗户。”
此言一出,不少同学纷纷上前观察,武士也不甘人后地走近几步。
“啊,这是……”河井武士清楚的看到第四扇窗户半月形的锁扣手柄上有着明显的痕迹,就像是用铁丝、铜线之类的金属不久前在锁柄上滑动后造成的崭新刮痕。常看推理小说的河井武士自然明了这个决定性的线索意味着什么。
“看到这个痕迹我就马上明白了,这是使用了铁线的简单手法!”金田学长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靠在走廊侧的窗台上,从口袋中摸出铁线,在锁柄上缠绕,“只要用铁线像这样绕在锁柄上,不管在室内还是在室外都可以轻易完成这个步骤,不过罪犯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必然是躲在教室内完成这了一步。”
金田随后关上了第四扇窗户关,此时的锁扣仍是打开的状态。
“然后罪犯只要踩着窗沿爬出教室,合上窗户,这么的轻轻一拉。”
只听教室内传来“嗒”的一下金属碰撞之声,半月形的窗锁就这么扣上了。
“这样可以轻易的让缠着铁线的锁扣上。最后再简单的进行回收,就像这样。”金田抬高了手臂,顺着锁柄的方向用力拉扯,铁丝果然滑动着从锁柄上脱落了。
“正如各位所见,只要利用这个简单的手法,这间密室就成立了!大家再看看这里。”金田学长用手扶着窗台,他手下的墙面上有一处黑色的印记。虽然颜色很浅,但是在雪白的背景下还是格外醒目,“显而易见,这个黑色的鞋印就是罪犯在攀爬窗台的时候所留下的,从尺寸大致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只男士右足上的鞋子留下的。”
“加上锁柄上的刮痕,这两样就是证实我推理最好的证据。”金田学长右手掌心向上托着铁线,左手放在背后,然后就像表演完节目的魔术师一样微微欠身,露出了胜利者一般不可一世的笑容。
就像他期望的那样,同学们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不愧是金田学长啊,好精彩的推理!”
“金田学长好帅啊!”
“小说作家破解真实案件,金田学长又要上新闻啦。”
待金田享受的差不多之后,他伸出手掌向下压了几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说道:“大家请不要激动,这不过是推理的一部分。刚才我只是演示了罪犯布下密室的作案手法,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从看到锁柄上的刮痕开始,河井武士就把手贴在紧闭的双唇上,然后一动不动地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在金田学长说明的时候,武士也同时在脑海中模拟了罪犯行动时的具体过程。
这种作案手法确实行得通。但是花费这么多的心机去设计这一切的罪犯,最后真的只用了这么简单的方法吗?锁柄上的刮痕如果不是使用铁线、铜丝之类的金属,而是用钓鱼线的话,就完全不会留下痕迹。而且从可行性来讲,钓鱼线也比铁线更便于携带。还有遗留在墙上这么明显的鞋印,真的是罪犯不小心留下的罪证吗?这简直就像是犯人故意要展示给我们看的破绽。
河井武士不得不这样去想,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金田学长的推理中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如果把整个案件看成一副巨大拼图的话,每一个单片都是一个线索,每一个单片都是一段记忆,每一个单片都有它自己的位置,必须将它放在专属的地方,放对了就慢慢的丰富起来,放错了就无法完整。而这块遗失的拼图就如同病毒一样慢慢地在河井武士的脑海中繁殖扩散,直至大到足以颠覆整个案件。
如果金田学长的推理并不是罪犯完成密室的真正手法,那真相又隐藏在什么样的地方呢?
会不会是……
河井武士的心中响起了剧烈的警钟声,一个可怕的设想在河井武士的脑海浮现。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否全部都在罪犯的计算之中,罪犯就像一个绝顶高手运用盘征、手劲、杀气等手段精心编排的十厄势棋局。棋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起,五花聚六,复杂无比,妙手叠出,好不令人眼花缭乱。明合五五梅花之数,互通声气,一方不敌,四方支援,可以说已是立于不败之地,更厉害的杀招是,暗合三才、四象、八卦等兵家奇阵,每一子都波及全局。
与罪犯对弈的金田学长心高气傲,不肯失势,只怕会在凶手设下的陷进中越陷越深。
而且从金田学长刚才的口气来看,他仿佛就要公布这桩盗窃案件的嫌犯的名字了。暂且不论罪犯是否用了金田学长所说的手法制造了密室,但作案时间肯定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既然如此,只要稍微调查一下二年级A班课前班会课上看到过手镯,并且在清水尤佳利和神崎美咲两位同学离开教室去找校工狸叔的这7分钟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就是本次盗窃案件的嫌疑人。
因为那个时候正是上课时间,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本来就没几个,将范围进一步缩小后,只要再调查几个嫌疑人在之后的时间里的行动自然就能锁定真正的罪犯。
但是真的会这么顺利吗?毕竟这种结果太过简单,明显地让人产生了疑问。
假如这一切都是某个智能型罪犯精心布局的话……
有几个疑点,让河井武士觉得事有蹊跷。
事先看到过手镯,然后案发时间又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一个能有几个人?即便如此罪犯还要故意花费额外的时间,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布置这种会被轻易识破的密室机关,其中究竟有何意义?就一般犯罪心理来说,有点不合逻辑。罪犯难道有着不得不还原密室的理由吗?
最重要的是金田学长仅仅破解了还原密室的手法,但是他忽略了一个大前提,那就是罪犯是如何潜入密室的。当清水尤佳利和神崎美咲两人离开教室之后,教室的所有窗户都从里面锁上了。后门的锁因为二十多年没有使用,早已经无法再打开了,而前门也由于早上的意外成为了封闭状态。如果无法识破罪犯潜入密室的方法,那后面的推理都不过是空谈。而且河井武士压根就不认为一个心思缜密的罪犯会在还原密室的时候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可是金田学长所观察到的线索也确确实实存在的,如果罪犯不是通过那个手法制造的密室,那真正的手法又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河井武士陷入了一连串的推理之中。在这种时候,直觉往往比推理更准,这是他在之前的案件中所领悟到的。
立志成为名侦探的河井武士下定决心追随自己的直觉,排除金田学长所推理的结论,挑战更深一层的“密室”。
这位少年名侦探偷偷的扫视着走廊上所有人员的神情。
每个人似乎都在专注地倾听着金田学长的推理,好像都想尽早的知道真正的罪犯是谁。
可是,他们中间也许有个人正在演戏。
那个人可能就在这群人中间,利用了一个手法,进入了密室,盗走手镯,然后故意留下破绽。
但是河井武士总觉得自己也遗漏了什么……
“武士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好差啊。”看着河井武士不怎么释然的表情,舞岛莉香有所察觉的询问道。
“嗯,有些事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好头疼。”
“是这个案件的吗?金田学长不是都快推理出事件的全部经过了吗。”
“就是因为这个头疼,总觉得金田学长落入罪犯的圈套里了。”
“啊?我看你是嫉妒吧,嫉妒人家金田学长不仅长的比你帅,而且就连你最自豪的推理能力也被学长比下去了,嘿嘿嘿。”
“别胡说,我可不是心胸可没这么狭隘,这种事情我可不在乎。”
“真的吗?啊,不说了,快看那边,金田学长说到最关键的部分了。”
就像舞岛莉香说的那样,金田学长仿佛沉浸在破案的喜悦中,右手食指和中指略带弯曲的抵着自己的眉心,就像河井武士好几年前看过的推理剧古畑任三郎中侦探的标志性动作。
金田学长胸有成竹的说道:“经过我和推理社团成员们的调查,得知在案发的那七分钟的时间里,全班四十四位同学中有三十九位同学当时正在体育场上上课。没有到场的五人中有两位同学因为病假没有来到学校,还有两位同学作为今日值日生负责关窗和锁门。也就是说整个二年级A班中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的同学,只剩下单独行动的那最后一位同学。”
“唉?骗人的吧,怎么会这样。”金田学长的话音刚落,河井武士身前那个留着短发的娃娃脸女孩捂着樱桃小口,不安的低喊一声。
看来即使金田学长没有报出姓名,那个短发女孩也已经了解到她自己就是那个唯一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同学。
这时河井武士也想起了,在第一个下课的时候,和短发女孩在走廊上照面时候的情景。如果那个时候二年级A班全体同学正是上完体育课下课的时间,那么她为什么会一个人从钢琴室的方向走过来。即便是女孩子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上体育课,那也应该在保健室里休息,下课后从走廊的另一边回教室才对。
按理说除了音乐课以外的时间,钢琴教室应该是上锁关闭的状态。而且学生要单独使用钢琴室的话也得请示学校的教师授权才行。但如果她有着不得不去音乐室的合理理由,那肯定是无法拿出不在场证明了。
“诗音,没事的,不用担心,我们都相信不是你做的。不在场证明只能作为参考而已。”清水尤佳利拉着身边短发女孩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随后就像征求河井武士的同意一样,回头问道,“武士你说对不对?”
“嗯,是这样的,说的没错。不在场证明只能作为调查中的一个环节而已,并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所以诗音同学没什么好担心啦。”武士从刚才尤佳利的口中听到了身前那位短发的名字,然后轻描淡写的回答着问题,不过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去想,没有不在场证明本身没有多大的什么关系,但是像现在这种独一无二的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武士你有点礼貌行不行。”莉香敲了一下武士的手臂,“你怎么可以直呼别人的名字。”
“啊,不好意思。”
“对着我道歉干嘛?”
“没有关系,我不介意的。”就在武士和莉香说话时,那位短发女孩回过头,勉强的微笑了一下。
“对了,武士、莉香。”尤佳利想起什么似地摊开手掌指向短发女孩,“她是真野诗音,以前和你们提到过的,坐在我邻桌的好友。现在已经是琦玉县少年组钢琴选拔赛的总冠军啦,两周后还要代表我们县参加关东地区钢琴大赛。”
“哇塞,真野同学真了不起啊。”莉香感叹道。
“小尤你真有本事啊,竟然有这么出色的邻桌。唉……不像我……”武士唉声叹气的说着。
“你怎么了?”尤佳利疑惑不解的问。
“别提了,我可倒霉了,邻桌是个婆婆妈妈的大婶。”
“婆婆妈妈的……大婶?”莉香已经握紧了拳头,“武士,你到底在说谁呢!”
“我座位右边的是成田翔太,我说的自然是左边的那位咯。”
“唔……那不就是我嘛!”莉香两侧的太阳穴似乎都在微微发颤,“我要生气啦!”
“尤佳利也要生气了!”
“唉唉唉?小尤你这是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说我是大婶?”
“为什么莉香坐在武士的边上?”
“为什么说我婆婆妈妈?”
“为什么我没有和你们在一个班级?”
“武士你这个笨蛋!”
“老天爷你这个笨蛋!”
“嗯?唉?”面对尤佳利这个吐槽,武士和莉香不禁面面相觑。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九年了,之前一直在同一个班级,却没有一次坐在武士旁边的座位上……啊……”说到一半,尤佳利慌忙停了下来。
“小尤……”面对如此跳跃性的发言,河井武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片刻的犹豫之后,也许是下定了决心,尤佳利毫不掩饰地说道:“因为武士是我的英雄啊。”
“唉?”受宠若惊的武士不好意思地避开了视线。
“你还记不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和翔太在超市被误认为是小偷,当时就是武士你来帮我们解围的呢。你运用自己的推理说明我们不可能是小偷,说服了营业员,最重要的是当场抓住了真正的罪犯。”
“啊,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伪装成驼背老太太的人,实际上才是真正的小偷。男式手表的晒痕还留在他手上呢。真可笑呀。”
“普通人都注意不到这一点。况且,谁也不会想到男扮女装呀,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武士真的像名侦探一样啊。”
回想一下,河井武士在超市见到清水尤佳利的时候,她那种强烈抗议被误认为小偷的态度,让人无法相信她仅仅只是小学生,一向温柔的尤佳利竟然还有那样暴怒的一面。也许对她来说,及时出现的武士真的就像英雄一般。
如今尤佳利的好友成了唯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同学,自己能否又一次帮助小尤,为她的好友洗清嫌疑并且找到真正的罪犯呢?
河井武士自己的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如果真野诗音是无辜的,那我就有两个谜团不得不解开:一是解决这个不在场之谜;二是破解真正的密室手法。
等等!河井武士突然灵光一现。
金田学长清楚地说过整个二年级A班中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一位同学。既然如此他一定早就调查过真野诗音那时候的行动了,但奇怪的是从他的口气和接下来的举动来看,金田根本没有指证真野同学的打算。
啊,原来如此,所以金田学长当时才会有那样的一个小举动,因为他根据线索推理出来的罪犯是那个人!
河井武士环视着人群中每个同学的表情。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人群中唯一的例外——新藤老师的身上。
一个工作勤恳,乐于钻研,处处为学生着想,甘于奉献的新藤老师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河井武士在内心中否定着。